“開門……”
“給哥哥開開門哪……”
電影里正反兩派已經(jīng)熱熱鬧鬧地打成一團,車門外,那個聲音還在鍥而不舍地響著。
咚,咚……咚……
少女的視線移向被簾子遮住的車窗,愣了片刻,覺得手下的觸感好像有些硬,低頭一看,才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只手正緊緊抓在身旁男人的手臂上。
蘭朔用手比了個數(shù)字,無聲地向她示意:還有十分鐘。
“開開門……”
車外的東西還在說著話,只是聲音很快就被狂風(fēng)吞沒得沒有蹤跡了,只剩下單調(diào)的敲擊聲還在持續(xù),隔著幾秒就不緊不慢地響起一次。
謝縈按掉了投影儀,車內(nèi)立刻黑暗下來,只有中控臺上的某些按鈕還在時不時閃爍著,成為僅有的光線。
只要他們不開門,車內(nèi)就還是安全的?墒悄菢拥那瞄T聲,簡直像是一把小錘子,一下一下直接砸在已經(jīng)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上,每敲一聲,太陽穴就突地一跳。
“給哥哥開門呀……”
少女動了動嘴唇,發(fā)出微不可覺的聲音:“蘭朔!
他也用唇語應(yīng)答:“怎么?”
“我以前看過一個故事……”謝縈湊到他耳邊,聲音極輕地道,“一個小女孩孤身待在家里,門一直咚咚咚地響,她不知道外面是誰在敲門,也不敢開門,就這么害怕地等了一宿。第二天清晨,鄰居發(fā)現(xiàn),是她的父母被吊死在了門外的樓道里,風(fēng)一吹,兩具尸體的腳就會踢到門上,所以門一直在響,咚咚咚……”
這種身臨其境的境況下,她居然還能講出來恐怖故事,蘭朔一時間佩服得五體投地。以他的膽識也實在是不知道怎么捧場了,可是低頭再一看,女孩的臉湊得離自己很近,分明有些蒼白,也沒有笑容,一雙眼睛睜得圓圓。
男人心里頓時了然。
事發(fā)突然,她大概是真的有點緊張,越緊張才越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這些東西是在給她自己壯膽。
蘭朔頓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雙臂緊緊環(huán)抱了她一下,很快松開,又用手捂住她的耳朵,沉聲道:“別聽,小縈,沒多久了!
謝縈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張臉,耳朵也被掌心牢牢捂著,外面的敲門聲頓時聽不見了。世界重新回到一片令人安心的黑暗和寂靜中,她保持著這個姿勢,低頭把額頭靠在他鎖骨上,沉默了片刻,突然道:“火柴,咱們有沒有火柴?”
火柴的確是有,可是在后排堆著的箱子里面。陸巡空間再寬敞,也沒法讓兩個身高腿長的成年人爬到后面去開箱子。
好在蘭朔身上有打火機,謝縈拿了火機,環(huán)視車內(nèi),抿了抿唇,忽然把身上的毛衣脫了下來。
她毛衣里面還穿著一件白襯衫,本來是作為襯里,露出娃娃領(lǐng)和底部的白色波浪邊的。外面是零下二十多度,盡管車內(nèi)空調(diào)還在工作,乍然脫去衣服還是讓她渾身一抖。
謝縈指了指自己的襯衫,對蘭朔耳語道:“撕一片下來!
盡管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蘭朔從不多問,只點了點頭,從衣袋里摸出折迭刀,拽住她襯衫的一角,借力“哧”地一聲劃開。這件衣服還是他買的,天然纖維的確質(zhì)感極好,裁下來一片巴掌大小的布料都廢了點力氣。
“苧麻,這件衣服的料子主要是絲和苧麻。”謝縈已經(jīng)凍得哆嗦了好幾下,也顧不得襯衫缺了一塊,趕緊把毛衣重新穿回身上,才終于顧得上朝他解釋。“正常的符紙就是用絲和麻做的,現(xiàn)在車上類似的材料只有這個!
她把巴掌大的白料子攤平,又道:“把你的刀給我。”
少女挽了挽袖子,將左手平攤在一邊,蘭朔這次卻沒有立刻照做,而是問道:“你要干什么?”
謝縈左手的五指張開,朝他擺了擺:“我要畫符!”
她這副表情模樣,一猜就知道她是要割開手指,用血在這塊白麻上繪畫,蘭朔沉聲:“你的血有什么特殊作用嗎?”
“只是要血而已!敝x縈微一挑眉,似乎不大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開始這么多問題,但還是耐心解釋道:“正常畫符紙該是用朱砂和香灰,可惜現(xiàn)在我們兩者都沒有,只能換血來湊合一下!
男人點點頭,謝縈去接他手里的刀,而男人手腕靈活地一轉(zhuǎn),她摸了個空,而他居然已經(jīng)在自己手指上割開了一道。
蘭朔輕描淡寫道:“那用我的不就好了!
他們兩人的動作一直輕手輕腳,說話也幾乎是耳語的音量。謝縈沒料到他會這么做,眼睛陡然睜大,正想說些什么,可他的傷口已經(jīng)割開了,血珠順著手指往下流,她也來不及多說什么,只好只好將手掌覆在他手臂上,握著他的手在麻布上飛快地寫起了字。
驅(qū)鬼的黃符,哥哥教過她幾種經(jīng)典的紋樣,似乎適用的場合各有不同,可是謝縈一貫懶得記那些東西,從前也基本沒有獨自出入過,此刻能想起來的只有一種。
防止傷口凝結(jié)之后還要再割開,她扶著蘭朔的手飛快地畫完了那個圖案,又按著他的食指,從上到下重重劃過一道。
淋漓的一道血紅,貫穿整塊白麻,因為傷口不深,筆畫也顯得很淺,但顯而易見地是醞釀著某種怒氣。
少女畫完了符,用小指擦了擦蘭朔手指上血珠,輕聲道:“你忍一下,等一會再給你涂碘伏!
“嚓”地一聲,打火機亮了起來。
謝縈并沒有拉開車窗的簾子,而是一手提在畫了符白布邊緣,用打火機將它引燃,再貼到和簾子極近的地方。
火苗舔上布料的一角,這塊白布并不大,但謝縈并沒有松手,似乎也不怕燒到自己。
只見那火苗燒得極慢,幾乎像是沿著纖維的紋路在一寸寸地向上爬著,光焰卻極亮眼,一明一滅的橙黃色火光,成為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就在那一刻,極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簾幕后,車窗玻璃上已經(jīng)積了厚厚的一層霜,原本他們什么也看不見,可是此刻,隨著火苗的躍動,被照亮的簾子上,竟然映出了一個愈發(fā)清晰的黑影。
那個輪廓隨著火光搖曳,簡直像是手影一樣。燃燒符紙的火苗,照出了玻璃外的東西的影子……
兩個人同時屏住了呼吸看去。
隔著一層簾子,車窗外的那個黑影……
頭部似乎異常地大。
像一顆過分腫脹的球,遠比常人的頭顱要大得多,可是直立的身軀又分明是人類的體態(tài),一只手輕輕招著,甚至五指的影子都顯得根根分明。
地火照煞,照出了邪煞之物的真容……
絕對不是人,可是兩人電光火石地對視一眼,誰也沒看出那是個什么東西。
從她手里的白麻引燃開始,那單調(diào)的敲擊聲就停了。
兩人一瞬不瞬的凝視之中,那個影子忽然動了動。
簾幕上清晰地映出那個黑影的動作,它詭異的巨大頭顱向一側(cè)偏了偏,伸在空中的手突然停下,像是一個打招呼的人看到了什么怪異的東西,很感興趣地停下來想看看究竟。
只隔著一層車門,他們的眼睛緊緊盯在火光映出的影子里,而窗外的怪物也正看著那塊燃燒的白麻。
它似乎在一點點地挪動。
一步,又一步……
緩慢搖晃的怪異人影,好像正在一步一步地倒退,像是要離開,可并未轉(zhuǎn)身,頭顱始終在朝著他們的方向,像是戀戀不舍地看著鐵皮罐頭里面的獵物。
身旁一只手與她輕輕相握,謝縈穩(wěn)穩(wěn)提著燃燒的白麻符紙,在即將舔上她手指之前的一秒,火苗倏忽而滅,被她捏著的那一小塊布料瞬間碎為片片黑灰,一下就散落了下去。
簾子上的光影立刻消散,車內(nèi)重新回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長達半分鐘的寂靜之后,謝縈長吁了一口氣,“它走了!
這時她才顧得上去看蘭朔被割開的手指,創(chuàng)口不深,天氣又冷,幾分鐘過去已經(jīng)不再流血了。謝縈從后排翻了醫(yī)藥箱過來,一邊給他涂碘伏,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解釋著自己剛才做的事。
“除了畫符的圖案以外,我本來想寫七個字和一個感嘆號……但是畢竟是血畫的,就簡寫成一個感嘆號吧,意思傳達到位了就行!鄙倥止镜,“它們其實不懂字,感受的是畫符人下筆時的情緒,這種東西也很欺軟怕硬的!
蘭朔頗感興趣,笑吟吟地問:“你想寫什么?”
少女也樂了,一筆一畫地在他掌心里寫:“你再敲一下試試,感嘆號!
蘭朔瞧著她眉飛色舞的表情,一邊覺得可愛,一邊心里暗自笑了笑,心道她哥哥還真沒說錯,天底下就沒有比她更吃軟不吃硬的小女孩了。
就在這時,門被“刷”地一下拉開。
這一下聲響把兩人都驚了一跳,齊刷刷地回頭望去,才發(fā)現(xiàn)站在外面的是謝懷月。
“小縈,哥哥——”他眉梢間還帶著未散的雪花,更顯得皮膚白皙如玉,長發(fā)在雪中飛揚,宛若神仙中人。可說到一半,他含笑的聲音卻戛然而止,目光隨即掃向蘭朔:“怎么回事?”
知道哥哥是聞到了血味,少女立刻撅起嘴,舉起一只手給他看腕表。
……他比預(yù)計的時間遲了五分鐘回來,否則,多半能和被逼退的怪物打個照面。
路上這么耽擱了片刻,到接近午夜的時候,他們才抵達了伊爾施鎮(zhèn)。
這是一座中蒙邊境的小鎮(zhèn),面積非常小,整個市區(qū)幾分鐘就能行車穿過。車在一座院子里停下,蘭朔提著行李箱先下了車,謝縈卻坐在原地沒動。
謝懷月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走過去拉開她那一側(cè)的車門,少女立刻嫻熟地爬到了他的后背上。
這是在對他今天的遲到表示不滿,所以不肯自己走路,就這么幾步路也要求他背著。
謝懷月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托在她屁股上讓她的姿勢舒服一點。趴在后背上的妹妹被他裹得像一只軟綿綿的球,謝懷月隨口和她說了幾句話,妹妹卻只用軟軟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鎖骨,沒有回話。
“還是不高興嗎,那哥哥現(xiàn)在去把它抓回來?”
還是沒有回答,背后的呼吸輕柔而勻稱。謝懷月側(cè)過頭才發(fā)現(xiàn),大概是這一天連飛機帶坐車趕路太疲憊,幾分鐘的工夫,妹妹居然就這樣閉上眼睛很安心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