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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上S202省道,時間不過晚上六點,天色已經(jīng)很黑。

  天際壓著一層昏黑厚重的云,一場暴雪正在醞釀,兩邊草原在夜色里顯得異常寥闊。

  穿過草原的公路就是這樣,開出幾個小時,窗外一望無際的草地也看不出什么分別,只有偶爾經(jīng)過的路標(biāo)上的數(shù)字在變化。更何況此刻天已經(jīng)黑了,謝縈在窗邊看了一會,只好躺回座椅上。

  車內(nèi)空調(diào)開得很足,但哥哥還是給她蓋了一條珊瑚絨的毯子。少女乖乖裹在毯子下面,安靜了片刻,忽然用鞋尖輕輕踢了踢旁邊的蘭朔。

  “閑著也是閑著,我們看個電影吧?”

  此刻天色已暗,車內(nèi)也昏黑下來,氛圍的確很好。

  謝縈一邊擺弄投影儀,一邊豎起手指朝蘭朔比了個“噓”的手勢,甚至慷慨地分了半條毯子給他。蘭朔偏了偏頭,不著痕跡地調(diào)整姿勢,與她靠在了一起。

  此情此景,這么浪漫的公路旅行,蘭朔還以為她會放一些什么消磨時間的經(jīng)典老片,結(jié)果上來就是一陣凄厲的陰樂,她放的居然是個公路恐怖片,還是泰國的。

  泰式的恐怖片,風(fēng)格相當(dāng)直白,血淋淋的斷肢滿天亂飛,隨便哪個鬼都要生吃幾個無關(guān)群眾,音樂比他在三臺村聽到的那場大儺還要詭異幾分。

  蘭朔起初還保持著平靜,后來也忍不住眉心突突直跳,不是因為劇情,而是因為身邊的女孩——說是看電影,她的注意力根本沒放在劇情上。

  電影里開始用死寂渲染緊張氣氛的時候,她冷不丁在他耳邊發(fā)出了一聲短促凄厲的尖叫;電影里怪物跳出來的時候,她突然猛拍一下他的肩膀。

  ……在看恐怖片的時候嚇人是謝縈一直以來的愛好,不過她在學(xué)校里早已經(jīng)惡名遠揚,已經(jīng)很久沒有新觀眾肯和她一起看電影了。

  蘭朔倒不是覺得害怕,可是這個毛絨絨的小腦袋時不時就蹭過來,鍥而不舍地往他耳邊貼。呼吸的熱氣噴進耳垂,離得未免也太近了些——就是不知道肚子里正醞釀著什么壞水。

  恐怖片看到一個小時,謝縈正吊著嗓子陰測測地學(xué)著電影里的怪物叫聲,蘭朔心中默數(shù)了幾個數(shù),終于忍無可忍,雙手一把捧住了她的臉,少女的嘴頓時被壓得嘟成了一個圓圓的“O”形,聲音也戛然而止。

  謝縈突遭偷襲,立刻伸手去拽他的耳朵,男人矯健地一閃身,讓她抓了個空。這輛陸巡經(jīng)過改裝,后排空間相當(dāng)寬敞,兩人各自揮舞手臂,試圖將對方的臉捏扁揉圓,謝縈不講武德,但蘭朔也不是一般的靈活,最后兩人險些在后排滾成一團。

  也不知道是誰壓到了什么鍵,投影儀“啪”地一聲滅了,車內(nèi)一下寂靜下來。駕駛位上的謝懷月從后視鏡中收回目光,溫言發(fā)表總結(jié):“累了吧?你們喝點水!

  不知何時,車外開始下雪了。

  手機上的預(yù)警短信顯示,大興安嶺正在遭遇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雪。他們還在三百公里以外,但天氣已經(jīng)同樣惡劣。

  雨刷開始工作,能見度變得很差。陸巡開著大燈,但能看到的路也就只有前方幾米。

  沒親眼見過的人很難理解,“鵝毛大雪”四個字并沒有任何夸張的成分。被車燈照亮的雪花,并不是那種小巧的六棱冰花,而是連成了肉眼可見的一整片,像無數(shù)紛亂飛舞的棉絮,或者一撲面掃到臉上的羽毛。

  天徹底黑下來之后,外面就像換了一個世界一樣,遠方荒莽的群山已經(jīng)徹底看不見了,不知道這條公路會延伸向何處。

  蘭朔看了看實時天氣,已經(jīng)有些疑慮:“雪再這樣下,國道可能會封路!

  已經(jīng)完全入夜,如果道路開始積雪,行車是非常危險的。如果到時國道封路,他們沒法在今夜趕到伊爾施的話,附近甚至不知道有沒有能過夜的縣城。

  謝懷月掃了眼窗外,只輕描淡寫道了聲沒關(guān)系。

  在這么差的路況天氣之下,他甚至連車載導(dǎo)航都沒開,只偶爾隨意掃一眼地圖,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里。

  也許是他們一路過來速度夠快,大雪剛下,303國道的確還沒來得及封路?墒堑搅四硞前不沾村后不著店的岔口,車突然一拐,上了小路。

  窗外都是茫茫草原,雪又極大,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偏離國道之后,漸入草原深處,手機信號也弱了下來,蘭朔看了看導(dǎo)航儀,發(fā)現(xiàn)衛(wèi)星定位上,附近都是一片蒼莽的空白,一眼望去一個目的地都沒有,也不知道謝懷月是要去哪里。

  車拐出國道之后,駛上的牧區(qū)小路大概年久失修,實在不大平整,越野車開上去也有些顛簸。謝縈對要去哪里毫不關(guān)心,但是覺得顛,伸出一只手去前排,摸著哥哥的肩膀問:“還有多久啊,哥哥?”

  謝懷月騰出一只手,輕輕撫了撫妹妹的手背,“快到了!

  這樣開出半個多小時,他忽然減速熄火,將車停在了路邊。

  說是路,其實不過是穿過茫茫草原的一條小徑,此刻四下空曠,放眼望去沒有任何標(biāo)識物,只有他們一輛車停在這里。大燈熄滅之后,周圍幾乎是無天無地。

  謝懷月從駕駛位上轉(zhuǎn)過身,對妹妹微笑道:“小縈,在車上等一會兒,哥哥二十分鐘左右回來。”

  謝縈點點頭,而他居然就這樣開門下車了。

  他把妹妹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羽絨服圍巾帽子手套樣樣俱全,自己卻只穿了一身風(fēng)衣,在這樣的大雪里顯得異常單薄。幾乎在他開門的同時,冷風(fēng)立刻灌了進來,將他一頭長發(fā)揚起,謝懷月朝妹妹笑了笑,很快將門關(guān)上。

  溫暖的越野車內(nèi)只留下兩人,蘭朔從車載冰箱里拿了水果盒,遞給謝縈:“你不問問他去干什么了?”

  少女不以為然:“不是二十分鐘就回來嗎?”

  話雖如此,謝縈還是用手心擦了擦車玻璃。

  手機的電筒打過去,只能照亮三五米的距離,草原綿延向無窮盡的地方,不遠處好像有影影綽綽的山的輪廓,一眼望去只有狂亂飛舞的雪片,哥哥早不知去了哪里。

  很快,斜刮下來的雪片又把車窗蓋得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見了。

  “這兒看起來什么也沒有。俊敝x縈嘀咕道。

  草原上沒有建筑遮擋,風(fēng)勢總是更大一些。車停下來之后,如號哭一樣凄厲的風(fēng)聲就異常明顯,隔著車窗都能聽得分明。

  離阿爾山的距離只剩下幾十公里,這場暴雪已經(jīng)開始逐漸顯露威力了。

  少女思索片刻,想了幾種可能,然后又很痛快地放棄思考,反正哥哥要干什么肯定有他的道理,她總不至于去擔(dān)心哥哥的安全。

  少女窩在座椅里,看著又是一幅很乖巧的樣子。

  蘭朔傾身過來,把她鬢角的一縷頭發(fā)順到耳后,她也不動,只是圓溜溜的眼睛微微一抬,笑嘻嘻道:“現(xiàn)在氛圍多好,我給你講個故事呀?”

  蘭朔瞧她一眼,很配合地繃著臉道:“別說了,我好怕哦!”

  少女樂不可支地朝他招了招手。

  “知道夜里在路上最大的禁忌是什么嗎?”

  謝縈兩手籠著附在他耳邊,清了清嗓子,語氣幽幽道:“是招手的東西。有一天夜里,一個人獨自開車從縣城回家。路上,他突然看到路邊有人在招手,他心里打怵,沒敢停車,一腳油門就加速過去了。過了一會,他有點犯困,點了支煙,忽然覺得視野里好像有點不對勁。他余光朝副駕上看了一眼,結(jié)果副駕上就坐著剛剛招手的那個人……”

  這一次講故事的效果似乎出類拔萃,在黑暗的車?yán),蘭朔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謝縈正笑嘻嘻地準(zhǔn)備打趣他,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時,笑聲卻忽然凝固在了舌尖。

  狂亂飛舞的大雪之中……

  車窗外,不遠處隱隱有個人立的影子,正抬起一只手,輕輕朝他們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