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依舊有雨。
十月初,暑熱還完全未散盡,一點細(xì)雨反而讓天氣宜人了不少。
這一天的行程,就是在民俗風(fēng)情街閑逛。
河兩岸都是各種手作店鋪,扎染、風(fēng)箏、燈籠、皮影,不一而足。
謝縈坐在店里一上午做了只燈籠,拎起來瞧來瞧去,總是覺得不滿意。以前中元節(jié)的時候,她見過謝懷月做河燈,其實材料只是最普通的絹和紗,但哥哥裁出的形狀就是輕盈又美麗,盛著燈芯,像一朵半透明的曇花一樣。兄妹二人一起把河燈送入水里漂走,光映在水里,像晶瑩的琉璃世界。
——不過,區(qū)區(qū)四十塊錢的材料包,怎么能和哥哥做的東西比,這么一想,謝縈的心理又平衡了。
一整個上午逛下來,兩個女孩都有點眼花繚亂,索性找了家咖啡廳坐了下來休息。兩人點了飲料,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正說到一半,謝縈卻忽然頓住。起身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
車進(jìn)古鎮(zhèn),差不多是正午時分。
滿眼都是人造仿古建筑,氛圍營造得再小資,也帶著一種亂糟糟的混搭感。蘭彤光靠在車窗邊,打了個哈欠:“哥,咱們就來這兒啊!
蘭朔熄了火,沒理他:“是你自己跟過來的,我可沒說要帶你。”
蘭彤光瞥他一眼,悄悄癟了癟嘴。
下了車,蘭朔徑直走進(jìn)了街邊一家書店。
挺有格調(diào)的獨立書店,里面放著音樂,店里一角的沙發(fā)邊已經(jīng)聚了一些人。
蘭彤光看了看旁邊掛的海報,發(fā)現(xiàn)這里正要舉辦一場主題沙龍。
“古鎮(zhèn)奇聞——三百年之詭事怪談”。
最近有一本靈異小說剛剛出版,書店配合著舉辦宣傳活動。主題沙龍請了古鎮(zhèn)上一家民宿的老板娘,分享講述當(dāng)?shù)氐母鞣N奇聞怪談,算是獵奇類的營銷宣傳。
蘭彤光打眼一望,只見這場沙龍規(guī)模還不小,大概二三十人,有專門的攝影師,有人掛著記者牌,其他人看著像是游客,最前排的兩個人西裝革履,正低聲交頭接耳著什么,具體內(nèi)容聽不清,但隱約像是粵語。
蘭彤光匪夷所思:“哥,你就是要聽這個啊?”
他這位堂哥,雖然看起來風(fēng)趣又隨性,其實戰(zhàn)斗力絕對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出手收拾過的無不服服帖帖,蘭彤光實在很難想象他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鬼故事?這東西好幾年前天涯都不流行了。
蘭朔卻點了點頭,甚至在書店里買了筆和記事本,一副要認(rèn)真聽講的樣子:“對,就這個!
一點整,主講人準(zhǔn)時到位。
主講人是古鎮(zhèn)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鎮(zhèn)上沒什么產(chǎn)業(yè),年輕的時候去了天津打工,后來古鎮(zhèn)發(fā)展起了旅游區(qū),她就回來開了家民宿。
第一次當(dāng)眾講故事,老板娘也有點緊張,說這事兒還是她太奶奶講的,以前鎮(zhèn)上的小孩夜里哭鬧不睡,老人就講了這個故事來嚇唬人,可瘆人呢。
***
那是很多年前,得追到三百多年以前,那時還是明朝呢。
那時候,古鎮(zhèn)還是薊州府地界,正兒八經(jīng)的北方前線,隔著長城就是蒙古人的瀚海了。
王朝末年,朝廷已經(jīng)風(fēng)雨飄搖,但畢竟算是天子腳下,這兒還算得上是片安穩(wěn)地。
故事要從鎮(zhèn)上的一個地主說起。
地主富得流油,家里庫房囤積著無數(shù)糧食、銀兩、古董、珠寶。亂世里竊賊多,地主給庫房上了幾道大鎖,又派了家丁,晝夜輪換看守。
有一天,看庫房的家丁來報,說府里鬧了大老鼠。
地主一聽就急了。
亂世里,仆人小偷小摸、打架斗毆,他都已經(jīng)睜一眼閉一眼,但鬧老鼠可絕對不是小事。
因為當(dāng)時,華北正在鬧鼠疫。
當(dāng)時人管鼠疫叫“疙瘩病”,因為病人到了死前,開始大口大口地吐出一些像腐敗西瓜肉一樣的東西,那種敗絮一樣的血疙瘩,其實是碎裂的內(nèi)臟。
一場大瘟疫過去,山西十室九空,連抬棺都來不及,病人的尸體只能放在野地里暴曬。
鼠疫正在往整個華北地區(qū)蔓延,各縣各鎮(zhèn)都如臨大敵,那時候的民謠唱道:“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闭l家鬧了老鼠,那和見瘟神也差不很多了,是要闔家病死!
地主定了定神,便問家丁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丁說,昨天晚上,他正在庫房外巡邏的時候,忽然覺得褲管里扎得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拱自己的腳。
家丁以為是野貓野狗,便也沒當(dāng)回事,舉了棍子想把它驅(qū)走。
結(jié)果一低頭,發(fā)現(xiàn)那東西粉白粉白的,圓潤胖大,渾身跟剝了皮一樣沒一根毛發(fā)。
他看那東西,那東西也抬頭看他,漆黑的小眼睛直勾勾的,分明是一只大老鼠。
家丁是鄉(xiāng)下的農(nóng)戶,從小打老鼠打到大的?赡抢鲜髮嵲谑谴蟮秒x奇,體型和豬仔差不多,簡直有成人小臂那么長,還叼著他的褲腿不放。
家丁一聲大叫,拼命狂揮棍棒,又踢又踹。也不知道到底打中沒有,那老鼠一閃身,跑得飛快,在夜幕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世上哪有和豬仔一樣大的老鼠?地主聽了,心里并不相信,覺得他一定是后半夜偷懶打盹,半夢半醒之間看錯了,便搪塞了幾句,把家丁打發(fā)了。
沒想過了幾日,府里的流言愈演愈烈,起初是說鬧老鼠,后來又說鬧妖怪。下人里面?zhèn)鞯糜心S袠拥,家丁們一個個推三阻四,都不肯去守庫房了。
庫房那是什么地方,家里幾輩子攢下來的地契身契都在那里,怎么容得了半點閃失?
地主怒了,想著下人不聽話,正好借機立立威。于是,他點齊了家丁,夜里聚在庫房外,說要親自守一夜,破了這些沒來由的謠傳。
到了后半夜,地主待得無聊,便開了鎖,準(zhǔn)備進(jìn)庫房看看財物。
結(jié)果,大門一打開,原本堆滿了金銀財寶的庫房竟然空空蕩蕩,舉目望去,只有地板和柱子,連根草都沒有了。
地主險些沒當(dāng)場暈了過去,直接跌坐在地,被兩個仆人架著才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家里幾代的積蓄竟然不翼而飛,地主一張嘴,就直接一口血吐了出來,大叫:“來人!來人!”
盡管氣急攻心,但他還沒完全喪失理智。
庫房里都是金銀珠寶、古董字畫,重量不輕,得用幾輛馬車來拉,竊賊就算有門道潛入庫房,短時間內(nèi)也不可能悄沒聲息地把它們帶走。
地主心想,指不定是家里出了內(nèi)鬼,這些東西只是被轉(zhuǎn)移到了府中某個地方藏著,只等風(fēng)頭過了再分批運出去。
地主一邊高喊著“關(guān)門”,一邊叫來那個最初說有老鼠的家丁,一記窩心腳踹在他胸口,破口大罵:“必是你勾結(jié)外人,散播流言,盜竊我府中財物!”
他猛踢不止,把那家丁打得滿地亂滾,仍不解氣,但畢竟找回財物要緊,便吩咐仆人們先把府上每間房子都鎖上,逐一搜索。
這一夜,府里火把熊熊,鬧得沸反盈天。
地主帶著人一間間地搜,小妾、孩子、下人都被驚醒,披著衣服到院子里等。就在這時,偏院里突然傳來一聲無比凄厲的慘叫。
那間房里住的是他剛納的第九房小妾,地主第一反應(yīng)就是賊人藏進(jìn)了她的房間,趕緊帶著人匆匆趕過去。
踹了門,只見小妾躺在床上,身上還蓋著被子,雙眼圓睜,表情驚恐萬狀,嘴角一灘血跡,顯然是已經(jīng)死了。
她被子里,正拱著幾大團鼓鼓囊囊的東西,還在不停地起伏著。
光滑的蠶絲被子滑落在地,露出幾大團粉嫩嫩、白生生的東西。
那是五只大老鼠。
從沒人見過這么大的老鼠,乍看過去簡直得有三十多斤,粉白的身軀圓潤壯碩,渾身一根毛都沒有。
好像是察覺了有人闖進(jìn)門,它們也齊齊回頭,和地主對視。
沒有毛發(fā)覆蓋的臉上,肉鼓鼓囊囊地堆在兩腮,兩只眼睛黑豆一樣,滴溜溜地亂轉(zhuǎn),嘴角一行鮮血正緩緩流下。
為首的老鼠直立起來,短小的前肢上,四趾的爪子細(xì)細(xì)長長地垂著,就像小小的,畸形的人手。
那爪子里,攥著一只金燦燦的項圈。
那是地主前幾天剛賞給小妾的金項圈。
足量的狗頭金打的,雕了一對并蒂蓮,還有棗子和花生圖案,寓意早生貴子。項圈煞是好看,小妾睡覺也不舍得摘,日日戴在脖子上。
那幾只老鼠拱在她脖頸邊,用尖牙拼命啃著項圈。但是項圈有精巧的暗扣,它們解不開,便下力氣朝著她的脖子咬,連皮帶肉地嚼,把項圈連著血肉一起,生生從她脖子上啃了下來。
……
聽到這兒,蘭彤光終于忍不住點評了一句:“這講得還挺活靈活現(xiàn)呢!
蘭朔頭也不抬:“安靜,怎么就你話多。”
……
地主當(dāng)場就白眼一翻,嚇癱了。
目睹這一幕的家丁也嚇麻了爪,五只大老鼠飛快地轉(zhuǎn)著腦袋,吱吱叫了幾聲,突然一起向外疾奔。
黃鼠狼一樣大的老鼠,躥下床的時候幾乎帶著風(fēng),朝門口直沖過來。
這么一大團鼓鼓囊囊的粉肉直沖過來,堵在門口的家丁們早就嚇得魂飛天外,一下子作鳥獸散,老鼠們叼著項圈,嗖地一聲躥了出去。
眼見著府里的如夫人遭了難,只有一個忠誠的家丁壯了膽子,舉著棍棒追了上去。
誰想得到那粉白的大老鼠跑得奇快無比,家丁一路追著它們狂奔,幾乎跑掉了鞋底子。追了半宿,家丁胸口跟火燒一樣,實在是跑不動了,停下來扶著膝蓋喘氣。老鼠們的速度卻絲毫不減,四爪著地,只一晃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
從那時起,古鎮(zhèn)上的謠言就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半夜被咯吱咯吱的聲響驚醒,發(fā)現(xiàn)家里的八仙桌已經(jīng)被啃得只剩一半;有瘸子說夢中忽然覺出一陣劇痛,醒來看到老鼠正咬著他的那條爛腿;還有人繪聲繪色說,這五只老鼠從他家里活活拖走了一只牛犢……
鎮(zhèn)上一時人心惶惶,有人趁機鼓吹,這是“國之將亡,必出妖孽”,這下,縣太爺雖然焦頭爛額,卻也徹底沒法上報了。人們猜測這是老鼠修成了精,不敢直呼其名,就尊稱為“李太夫”。
其實除了當(dāng)年的故事,也沒人真見過豬仔一樣大的老鼠,但流言還是一代代傳了幾百年,人人畏之如虎。
小孩子哭鬧不止的時候,老人就嚇唬道:“再哭,再哭李太夫就要來了!”
……
故事告一段落,有游客舉手提問:“我在鎮(zhèn)上也住了一段了,怎么從來沒聽人說過呢?”
老板娘解釋道:“六十年代的時候,國家除四害,家家都發(fā)了老鼠藥和捕鼠夾,再加上衛(wèi)生條件好了,一般人家的老鼠都?xì)⒔^跡了。后來出生的小孩子,那都沒見過老鼠,自然也不講這事了!
恐怖片一轉(zhuǎn)衛(wèi)生教育片,蘭彤光撲哧一聲樂了,附在蘭朔耳邊道:“哎,哥,我告訴你是因為什么,其實是因為咱們這兒,建國之后就不讓成精了!
蘭朔瞥他一眼:“你要是閑得沒事,就自己出去逛逛!
還有人在陸陸續(xù)續(xù)地交談發(fā)言,一本正經(jīng)地分析著這是不是什么“古代鼠害的神話化處理”,蘭朔聽得認(rèn)真,根本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蘭彤光哼了一聲,心道出去就出去,正好散散心,拔腿就往書店外去。
結(jié)果一出門,蘭彤光就發(fā)現(xiàn),蘭朔的車邊上正站著個少女。
Kitty貓的黑T恤,短裙,扎了個挺蓬松的丸子頭,看著也就二十歲上下的年紀(jì),正靠在車前,望著另一個方向,似乎在發(fā)呆。
一看就是在名車邊上凹造型自拍的,這種人他見多了,但這女生還挺漂亮的,蘭彤光對漂亮女生一貫很有耐心。
蘭彤光頓時樂了,從少女背后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哎,美女!碧m彤光指尖轉(zhuǎn)著鑰匙圈,在她眼前垂下來晃了晃!霸谕饷婵从惺裁匆馑,上來坐坐嘛!
少女瞧他一眼,沒接。
“你認(rèn)識車主?”她屈指在車窗上敲了敲,笑瞇瞇的,語氣卻不大客氣。“那正好,把他叫過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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