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林頷首,剛開口想說什么,門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我要找你們的負責人!我要向法庭起訴,你們就是這么對待病人的?”
尖銳的女聲穿破隔音不算強的門,像刀劃在玻璃上,凄厲刺耳。
季林移開視線看向門口的位置,眉頭不留痕跡地皺了一下。
這道控訴的聲音越來越近,伴隨著是幾個人急切的安慰,諸如‘醫(yī)院不是萬能’‘資源有限’等正確的廢話。
“我去看看!蓖跣⊙拘念I(lǐng)神會主動提道。
醫(yī)院走廊的站了不少人,站在中間的是一個衣著得體,蓬頭垢面的女人,她指著周圍的醫(yī)護人員,一副瀕臨崩潰的模樣。
當王小丫出來的時候,看見的醫(yī)護人員都下意識給她讓出一條道路。
女人見狀,立刻沖到王小丫面前,身旁的護士緊緊地盯著她的動作,生怕她下一秒要動手。
“你就是這里的主任?院長?我老公病了,在你們這里治了一個星期都沒有醒來,問他們能不能治,也沒個準話!”
她雖然語氣咄咄逼人,但思路清晰地闡述了起因經(jīng)過。
王小丫忍受著對方的唾沫星子噴到自己的臉上,看了一眼四周的同事們,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了幾分忿忿不平和憋屈。
她不緊不慢地問道:“幾號床?我去看看!
女醫(yī)生的聲音像絲絨一般,莫名的讓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平靜下來,明明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宛如在焦灼的氛圍中澆上了一瓢涼水。
*
幽暗的夜里,裴樂獨自一人往南部基地政府走去。
原本算得上是繁華的街道如今空無一人,頭頂?shù)谋Wo罩在能源不足的情況下難以維持半透明的模樣,發(fā)出微弱的藍光,前方中心發(fā)出耀眼的白光,在失去大半個光源的基地,宛如一盞燈塔。
裴樂看著陌生又熟悉的事物,不禁感到一絲恍惚——在不知不覺中,人類世界已經(jīng)成這個樣子了?
四周的店鋪空蕩蕩的,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里面的住戶已經(jīng)沒人了,一夜間像失去了人氣的廢墟。
這副場面令她想起了曾經(jīng)的地球,最初是物價上漲,接著是超市的日用品和食物被一掃而空,醫(yī)院里面人滿為患,街道上空無一人,權(quán)威在群體恐慌下遭到質(zhì)疑,然后是暴亂,游行,搶劫,甚至是殺人,直到最后,所有人躲到了地下城。
裴樂對眼前的景象似乎沒有多大的波動,即使兩個月前,她還是一個剛?cè)肼,對未來有著滿腔憧憬的畢業(yè)生。
畢竟,這次是她熟悉的,懷戀的社會,而非原本看似人人和諧,階層分明,社會大同的烏托邦。
【我感覺,附近的人有些奇怪。】
【因為基地的人越來越少了。】
鱗的聲音在裴樂的腦海中響起,更改貼切地說應(yīng)該是意識。
是嗎?
裴樂回想起自己剛才遇到的少女,那是她從踏出審訊室以來,遇到的第一個陌生人,準確的說,像活人的陌生人。
她抬起頭,與左邊二樓窗戶中的人對視上。
漆黑的背景下,一個年輕的少女抓著一旁的窗簾,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裴樂瞇了瞇眼睛,‘進化’后的視力認出這是方才向自己求助的女孩。
一小時前,少女還在被媽媽拉扯著說‘要上學’,如今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渾然不見初見時候的驚慌,令人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剛才的少女還有一個雙胞胎姐妹?
一陣晚風拂過,將少女抓著的窗簾吹起了一角,也掀起了她的碎發(fā),露出額頭血紅的傷口。
她也發(fā)現(xiàn)了裴樂的視線,不躲不閃,緩緩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與裴樂一路上遇到的‘路人’角度一模一樣,標準的熱情。
裴樂眨了眨眼,移開了視線。
她‘死了’。
如果,當初的自己能抓住那個女孩就好了。
【鱗,基地有多少個異形?】
【我不確定。】一向?qū)χ車h(huán)境全知全能的人魚罕見遲疑了起來。
眼前的一幕也是人魚聞所未聞的,在污染蔓覆蓋之前,外太空入侵者先被異形‘干’掉了?
【不過再往前走五百米,人類就多了起來!咳唆~補充道。
南方基地就像一個圓環(huán),在最外層處已經(jīng)被‘侵蝕’了,里面的人卻毫無察覺,在世界末日的惶恐中度日。
最中心,一艘巨大的宇宙飛船靜靜地停駐在了地下二十米的地方——除了幾個人,無人知道,‘方舟’一直不在中心基地,中心基地的只是用來作為學校的外殼,實際本體早已被重新拼裝,被送到最低調(diào),管轄最松的南方。
【好,我知道了。】裴樂接受了人魚傳來的信息,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
第76章
“還是王醫(yī)生有辦法, 一下子就解決了這個病患的難題!”
“是啊,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辦法解決的?”
“誰知道呢?聽說她在中心基地的時候就是主任的位置,看來是有真本事的!
在手術(shù)室外, 好幾個年輕的護士竊竊私語,余光時不時看向在一旁洗手的女醫(yī)生。
在半小時前, 這樣的眼神和贊美就一直圍繞在她身邊。
“醒來后多喝水, 如果沒什么不適就可以出院了!
王小丫囑咐剛才醫(yī)鬧的女人,語氣平靜溫和, 好似剛才只是完成了一個小手術(shù), 而不是令全社會系統(tǒng)陷入癱瘓的‘污染’。
“好好好,多虧了王醫(yī)生。”
原先還像潑婦的女人欣喜若狂,連聲附和道。
王小丫瞥了眼對方的面容:嘴唇干燥起皮,眼睛充斥著紅血絲, 發(fā)尾干枯……是最常見不過的病人家屬的模樣。
“沒事,這是我應(yīng)當做的!
王小丫轉(zhuǎn)頭看向病房,里面的病人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似乎是感受到視線,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棕色的瞳孔一動不動,正好與其對視。
在一小時前, 女人的丈夫還處于命懸一線狀態(tài), 而現(xiàn)在令人震驚的是,這個被污染侵蝕的病人不說完全康復, 至少已經(jīng)可以下地走路了。
*
同一時刻, 在基地的最中央。
南部政府是一個看起來很簡約的半球設(shè)計, 不大,外表覆蓋了一層銀色的金屬。
基地的人少得可憐, 然而政府卻如‘污染’爆發(fā)前一樣的穩(wěn)定有序——白色制服的學者,黑色制服的官員,藍色的警衛(wèi)……與外環(huán)的世界形成鮮明的對比。
裴樂看了一眼腳下,電子鐐銬安安靜靜貼在腳踝上,亮著小小的藍點,看上去人畜無害。
她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政府,順著人流朝大大方方從正門而入,從大堂到走廊。
整個經(jīng)過裴樂經(jīng)過了三個檢察員,沒有引起一個人的注意。
為了節(jié)省電源,原本亮如白晝的政府內(nèi)部也不得不開啟了節(jié)能燈。
一踏入政府內(nèi)部,若有若無的惡臭味就不斷傳來,如果不留意,很容易被忽視,就算注意了,可能也會以為是誰的食物發(fā)餿了。
【裴樂,喜歡吃硬的還是軟的?】
裴樂危險的處境完全沒有影響到遠在幾百公里外的人魚,他突然饒有興致地問道。
【……軟的吧!
裴樂一怔,隨口答道。
有時候她會有一種感覺,人類社會與異形世界有一種強烈的割裂感。
因為近期的污染,即使是基地中心,也只能維持表面上的光鮮亮麗,而內(nèi)部一半的空間都閑置了,員工也少了一半。
很好理解,倘若連占據(jù)基地將近一半資源的中心都一副搖搖欲墜,領(lǐng)導隨時準備要‘跑路’的模樣,外面的普通公民會怎么想?
而那時,才是人類社會真正混亂的開始。
那么異形世界呢?
裴樂抬起眼眸,看向走廊的前方。
隨著腳步的深入,原本若隱若現(xiàn)的惡臭味也隨著加深,最后宛如實質(zhì)一般撲面襲來,血腥味,腐肉味……
嚯嚯——
她聽見蠕動的軟體滑過液體的聲音,骨頭被硬物咬碎的聲音,無數(shù)細小的異形,或者說只是它們軀干的一部分不斷扭曲,在有限的,狹小的空間內(nèi)擠壓同伴,最后當作食物一點一點啃噬。
相互之間擠成球的異形蜿蜒出濕漉漉的痕跡,原本能承載十噸重量的金屬門被不明液體侵蝕,留下黢黑的外表,順勢淌下的液體令人望而生畏。
它們從研究院中逃出來有段時間了。
這是異形的世界,同樣充滿著競爭、掠奪、弱肉強食——與人類世界差別不多,除了后者更‘文明’。
然而文明與野蠻之間的界限并不清晰。
因為裴樂的到來,墻壁上,地板上懸掛、黏附的異形瞬間變得有些躁動,看起來對新來的生物有些蠢蠢欲動,卻又好像有什么顧慮,一直躊躇不前。
裴樂的五感比常人更敏銳,在視覺和嗅覺都都受到極大沖擊下,卻面不改色。
嗯,除了手臂上立起的寒毛,一切都很平靜。
眼前的一幕也很正!
“咚!”
可憐的金屬門最后還是沒有撐住,原本按照出廠標準還要再為基地工作一百多年,然而,下一秒,在裴樂的眼皮下,它轟然倒地,露出里面的狼藉,結(jié)束了自己的使命。
裴樂沉默。
所以說到底這個基地到底哪里正常。
被輕而易舉混進去的研究院,消失的高級官員,逃出許久也沒人管的異形,外面詭異的歌舞升平,看似平靜的社會……
當然了,雖然很不合時宜,但裴樂看著這一塊大金屬,還是忍不住心想:這一塊要是賣出去起碼有幾萬貢獻點吧?
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這些異形顯然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比如說,知道以它們的實力走出這條無人走廊,撞見到正兒八經(jīng)的工作人員就是死路一條。
以上內(nèi)容是某條人魚在裴樂的腦子里實時轉(zhuǎn)播翻譯出來的,用的還是播音腔。
【……所以這個研究院的地底下還有著大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