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樂輕聲呼喚, 這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因為尚未到上班的時間, 異形庫的白燈沒有打開,較差的光線讓原本就漆黑的水箱像是倒了墨水, 濃郁無比。
四周除了裴樂外沒有人, 除了盡職盡責隱藏在天花板閃著紅點的監(jiān)控。
異形庫高大的金屬門緊緊關著, 將這些極度危險的存在關在研究所的地下三層,再往下一百多米是因地殼運動形成的地下河, 也是研究院淡水資源的源頭。
裴樂看著黑洞洞的的水箱,一瞬間感覺像是在看深淵。
這時,水面出現(xiàn)緩緩的波動,一條光滑的,反光的尾鰭在水面上出現(xiàn)。
看著兩側熟悉的鰭,裴樂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018的尾巴,松了一口氣。
還好,018還在,看來自己剛才的想法是錯誤的,也是嘛,這條魚這么強怎么可能隨隨便便出現(xiàn)意外?
下一秒,裴樂僵住了。
如果018沒有出事,那么出事的是誰?
要知道,實驗室的水箱都有一套獨立的凈水系統(tǒng),每隔一天所有的海水都會更新一遍。
在渾濁的海水中,有什么東西在上面漂浮著,裴樂下意識往水底抓了出來。
昏黃的光線中,一截失去彈性的、冰冷的、肉感十足的東西赫然躺在手心中。
上過解剖課的裴樂一眼認了出來,那是男人的食指。
她死死壓抑住了自己喉嚨中的尖叫,忍著巨大的恐懼沒有將手指扔出去,而是放在平臺上的一旁。
按下【底牌】求救?
不。
裴樂立刻否認了這個想法。
“……018?”
她顫聲喊道。
似乎是回應裴樂,剛才的魚尾再次出現(xiàn)在水面上,轉瞬就消失了。
她記得在操作臺有一個清潔水箱的按鈕,只要按下,里面的水會立刻抽空,如果肢體足夠細碎,也會一并卷進水管,然后被排入大海,誰也不知道。
當裴樂的腦海中出現(xiàn)這個想法的時候,她被自己嚇了一跳。
雖然她知道自己不會付諸行動,但什么時候,她對018包庇到這個份上?
裴樂不動聲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天花板的角落,那是監(jiān)控所在的地方。
“出來!”她對018喊道。
水箱傳來‘嘩嘩’聲音,卻沒見人魚身影。
顯然,對方遲遲不來見她的原因是因為心虛。
裴樂感覺到眼眶涌上了一絲酸澀,她再次喊道:“出來!”
“你……吃人了?”
【沒有。】
018回答得急切,像是生怕被裴樂誤會。
聞言,裴樂從撈出手指之后,一直劇烈跳動的心臟此時才緩和了一些。
她不知道實驗室對018之后的處罰是什么。
如果只是普通的動物,只要傷了人,迎接的結局一定是擊斃。
但異形呢?
且不說對方本性兇殘,是人類非要將它桎梏在小盒子里,光憑對方強大的武力,真要打起來,相信人類這邊也討不好。
不管怎么說,她也沒有隱瞞這件事的權力。
隨著上班時間到,異形庫的燈光從黃燈轉成了白燈,四周的異形漸漸蘇醒——又或者,它們本來就沒有休眠,在暗地注視著這一切。
裴樂這才看清,自己剛才進水的右手,手掌上沾滿了血液的痕跡,連指縫都染著粉色。
白光照射的一處水面染成了令人不安的粉色,上面還有一些細小的雜物在水面上沉浮,看上去就像剛剛洗完牛骨頭后的臟水。
裴樂不敢深想這些來源于哪,又是出自哪位同事。
之后的一切就像看電影一般。
她看著沾著血的手一路上引起了人的頻頻側目,她看著自己朝季梧桐一點一點解釋,她看著軍隊沖進了異形庫將018從中撈出,又將它粗暴的關進了籠子,失去了水,018只能任人宰割。
它坐在籠子中,身上都是血,鱗片的縫隙中還掛著一絲血塊,但出人意料地是沒有反抗。
法醫(yī)將水底的尸塊從血水中撈了出來,就像拼圖一樣,縫合成了一個完整的尸體,沒有缺斤少兩,說明對方不吃人。
這點很奇怪,因為按照常理,食肉動物不會抗拒送上門的肉,即使不好吃。
死者的身份最終確定了。
殷天路,也就是那個張揚的關系戶。
整個過程中,季梧桐都表現(xiàn)得無比冷靜,直到知道對方的身份之后,才不留痕跡的皺了皺眉。
在冰冷的解剖臺,強光將四周照的一覽無遺。
灰白的男人一動不動地躺在上面,他的傷口很猙獰,幾乎是被活生生撕開的,連縫合都比較困難。
法醫(yī)在縫合的時候,甚至暗暗慶幸對方?jīng)]有將人撕裂得太碎,又或者發(fā)現(xiàn)得早,還沒有泡成巨人觀。
兩個乒乓球大小的眼球被放置在一旁的鐵盤上,瞳孔潰散的,恐懼的,讓人不由得聯(lián)想他在死亡的遭遇。
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福爾馬林的味道,隔著口罩都聞得到,眼眶都被熏紅了。
裴樂說:“我想調(diào)出監(jiān)控看看昨天晚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圍在解剖臺的只有她、季梧桐、法醫(yī)、護士等四個人,為了避免引起恐慌,消息對外還是封鎖的,只有少數(shù)人才得知這一件事。
聽到裴樂的要求,季梧桐沒有思考太久就同意了。
“可以!本退闩針凡徽f,看監(jiān)控也是必要的流程。
*
如果有機會問殷天路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毫無疑問是昨天他不應該進入異形庫。
他穿著昂貴干凈的私服,為了了解裴樂甚至進入了骯臟惡心的異形庫。
他看到裴樂每天對那個怪物溫聲細語,露出了對外極少展現(xiàn)的一面。
其實他沒有想太多,正如小時候只要尖叫要某樣東西,不管有多離譜,家里的保姆為了不引來女主人被訓斥,哪怕要摘星星也會給他買來隕石——反正之后報銷就好了。
他就這樣‘無憂無慮’長大,然后聽說了有個神秘的實驗室,就讓母親將自己安排進去。
就算遇到了拒絕他的裴樂,他也沒多在意,反正這個毫無背景的女孩隨便玩玩就好了。
當他在角落看到裴樂掉進水箱時,他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她真可愛,但不是自己的,所以,那只怪物最好把她咬死。
可惜事與愿違。
等到裴樂離開之后,殷天路來到水箱前。
他笑著說:“聽說你的恢復能力超強?我也看看。”
殷天路幾乎將操作欄的一切按鈕都點了。
放電、停止空氣輸送、抽空里面的海水過了十分鐘才重新注入、旋轉……
他就像將地球上故意將蜂窩扔到高速公路上讓車輪碾爆,將鳥巢中溫熱的鳥蛋剝開,把發(fā)育了一半的小鳥踩到到腳下,把開水倒入螞蟻巢,用棍子捅死墻壁縫隙中蝙蝠的熊孩子,眼里閃爍著興奮又殘忍的光芒。
努力的結果才是最美好的,就像變態(tài)殺人犯總喜歡回到現(xiàn)場欣賞自己的杰作一樣,他也爬上了水箱將出口打開,心想著欣賞奄奄一息的怪物。
他不傻,甚至有些小聰明,只是太順了,順到?jīng)]有意外這個概念。
最后,他被拖入水中。
他哀嚎著,掙扎著,一把鼻涕一把淚。
下了班的研究院總是安靜的,只有外面的警衛(wèi)在勤勤懇懇地巡邏。
封閉無比的異形庫別說人類的聲音,連千奇百怪的異形聲都傳不出去。
他被折磨整整一個小時。
最后,一團刺眼的紅色從中間暈染開來。
出口在無人操控的半小時之后已經(jīng)關閉了。
*
站在監(jiān)控室,裴樂和季梧桐等人看完了全程。
當她看到了殷天路殘忍的那一幕,心臟也隨之揪了一下。
監(jiān)控放完了之后,眾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每個人神色各異。
裴樂說不出自己什么心情。
從私心的角度她覺得對方活該,從接收到的法律角度018確實該受罰。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剛才018的樣子,雖然沒有多少表面上,但看上去無比虛弱。
它會因為自己的態(tài)度而傷心嗎?
自己在不了解真相的情況下先入為主地認為是它的錯。
能夠讀出心聲的018一定知道當時自己的想法吧?
裴樂看了看眾人的眼神,很顯然,他們也并不認為這是018的過錯。
現(xiàn)在的氛圍不適合笑,裴樂微微蹙眉,面中帶著一點憂愁地說:“這下怎么辦?018將人家殺死了,按道理來說肯定要擊斃,但它的研究價值很高,對生命科學領域有突破性的影響……”
聞言,此時警衛(wèi)、檢察官等第三方也不由有些憂愁。
季梧桐意味深長地看了裴樂一眼。
裴樂面不改色,看上去憤怒中帶著傷感,像是為了一條人命而惋惜,有種教條般的正義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