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必要這么含蓄。”約翰·克里斯·摩根摟了摟本納·尼爾森的胳膊，笑著說，“我只是在被那群無恥下流的蜥蜴人出賣之前，先把他們賣掉而已�！�
……
成默拉著謝旻韞沿著冰湖，向著山的方向奔跑。月光、星光撒在雪地上都變成了粉末，散發(fā)著熒熒的光，純凈的像是一疊白棉紙，他們在上面跑著，就像在電影里千辛萬苦營造出來的布景中，上演一出有關(guān)愛情的戲。
兩個人就像掠過湖面的水漂，在波瀾不驚的雪地激起了一串又一串漣漪。他們踏上山脊，向著山頂奔跑，晶瑩剔透的銀河就在他們的前方，似乎只要用力追逐，登上山頂，在天亮之前縱身一躍，就能沐浴在那永恒的河流之中。
“流星！”
謝旻韞突然停了下來，拉住成默往后看，密密麻麻的星體在天空的中央組成了一條長長的發(fā)光帶，幾顆火流星滑過了昴星團(tuán)，留下了一串銀亮的痕跡，仿似天空拋下的數(shù)根魚線，如眾神在銀河之畔垂釣。
“宇宙總是這樣的，給堅持仰望的人出其不意的演出�！背赡舐曊f，明明世界空闊寂寥，除了他們沒有人，可他還是興奮的放大了音量。
（《things you said》cody fry/abby cates）
“快點(diǎn)！”謝旻韞拉著他換了個方向向山頂跑去，她一邊跑，一邊唱：“i was walking in the woods one day
有一天夢里我穿梭在幽暗的森林
trying to keep the ghosts at bay
努力阻止鬼魂向我靠近
then i thought i saw your face but it was just leaves
接著我似乎看到了你的臉然而只是掠過的樹葉
i see you in the strangest things
我發(fā)現(xiàn)你卷入了最奇異的事情
your voice in every bird that sings
你的聲音與鳥兒的歌聲匯聚在一起
can they hear it echoing or is that just me？
它們能聽見你的回音嗎？難道這是我的錯覺？”
謝旻韞的聲音就像是在冷風(fēng)和月光的間隙中盛開的花，花開到最后，就捧出了淚水和心臟，時間因此變的柔軟，天空也變得清亮透徹，空氣中充滿了花的香氣，還有春雨般絲絲的甜味。
成默覺得愉悅極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如此松弛，在歌聲中他忘記了雷聲般轟鳴的爆炸，忘記了玫瑰一樣綻放的火焰，忘記了大地的晃動、海浪的喧囂，忘記了被他撕裂的傷口和被鮮血淹沒的孩子。
他忘記了一切，忘記了他是路西法。
他以為他還是成默，還是那個靦腆、怯懦，喜歡用冷漠來掩飾一切，假裝自己很勇敢的少年。
急促的、熱烈的呼吸聲中，他被謝旻韞牽著跑，像是許多年前在岳麓山的腳下。終于，他們到達(dá)了山頂，仿佛從陸地抵達(dá)了碼頭，前面就是無邊無垠的星辰大海。
謝旻韞忽然停了下來，輕盈的轉(zhuǎn)了個身，面朝向他，拉著他在山頂上轉(zhuǎn)圈，雪花像繽紛的桃花飄飛蕩漾。她在旋轉(zhuǎn)中大聲的喊叫，像一個孩子。
成默剛開始只是在飛旋中凝望著謝旻韞星光般熠熠生輝的眼眸，然后他也開始縱情大喊，仿佛頑皮的少年在傾聽宇宙的回聲。
他們不停的旋轉(zhuǎn)，直到牽著手，仰頭倒在松軟的雪地里。
兩個人急促的呼吸中，一望無際的宇宙將未知又壯闊的世界，無私的呈現(xiàn)在了他們的面前。謝旻韞又輕聲的哼了起來，喃喃細(xì)語般的哼唱穿過了蕭索的冷風(fēng)，升入了星空，見證了斗轉(zhuǎn)星移，白色的雪、山峰、冰封的湖泊、藍(lán)色的糖果、小木屋與亙古不變，又時時刻刻都在變化的銀色河流，描繪出了宇宙年輪的畫卷，每一處閃亮，陰影中的溝壑和彩色的紋理都在敘述這宇宙的偉大。
這讓成默忍不住想要流淚。
“人類如此渺小，卻生活在如此蒙恩的星球之上，這里有海洋、有河流、有湖泊、有空氣、有森林、有無數(shù)可愛的動物和美麗的植物……我們?nèi)祟悡碛腥绱酥�，卻還在永無休止的爭奪……明明地球如此之大，宇宙如此廣闊，人類可以走得更遠(yuǎn)，看得看多，卻仍在周而復(fù)始的內(nèi)耗……”
謝旻韞似乎聽到了他心聲，握緊了他的手，“現(xiàn)在不許你想不開心的事情，也不許你想其她人�！�
“好。”成默點(diǎn)頭，“那我什么都不想�！�
“笨蛋啊！”
“嗯？”
“你可以想我�！�
“哦�！�
謝旻韞把手從成默的手里抽了出來，冷笑一聲說：“你完蛋了，成小默。”
“我只是不想說‘我想你’又或者‘我會想你’這樣的話，因為說它的時候，意味著我們不是在離別的狀態(tài)中，就是即將離別。”
“雖然你圓的很好，但我的心情還是很糟糕�！�
“好吧。我該怎么逗你開心�！�
“這還要我教你嗎？”
“我只是想直截了當(dāng)?shù)恼业酱鸢福皇亲鲆欢褵o用功。”
“怎么過了這么多年，你還是個木魚腦袋，我真是要被你氣死了�！�
“你沒發(fā)現(xiàn)我這是在反向逗你開心嗎？”
謝旻韞無語了半晌，很是郁悶的說：“謝謝，謝謝你的反向幽默感�！�
成默撓了撓頭，“可能我是真沒有逗人笑的天賦吧�！�
這時又是一群流星劃過天際，謝旻韞又開心了起來，她將雙手舉在唇邊，沖著星空大聲說：“成小默，你快看流星��！那么多流星，可以許好多好多愿望！”
天空中回蕩著謝旻韞的聲音，成默極目遠(yuǎn)眺，仙英座的附近出現(xiàn)了好多好多彩色的流星，他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這些偏綠和偏紅的顏色，來自前端大氣中分子或原子的激發(fā)以及流星體本身各種金屬原子的激發(fā)。這是斯威夫特－塔特爾彗星脫落的冰塊與巖石的碎片，每年從地球經(jīng)過，這些碎片就會被地球大氣層捕獲并燃燒起來，便會形成美麗的肉眼可見的明亮條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仙英座流星雨。他又看向了銀河的圓盤，無數(shù)星星在空中柔光閃耀。銀道面正好穿過明亮的北十字，將天空一分為二。
仙英座流星雨出現(xiàn)在每年7月17日至8月24日。而北十字在冬天也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天空的中間。
他意識到，這不是過去，不是未來，也不是某個時間線，更不是現(xiàn)實(shí)。這的的確確是個夢，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是��！好多流星�！彼行┩锵У恼f，“可我沒有那么多愿望可以許�！�
謝旻韞笑了下，又嘆了口氣，用淡淡的嘲諷語氣說：“一個人連愿望都沒有了，那該是有多孤獨(dú)啊�！�
成默也笑了，自我解嘲的笑，“不，我這樣的人還配談什么孤獨(dú)？”
“那是什么？”
成默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說：“沒什么�！�
謝旻韞覺察到了成默深埋在心底的無奈和疲憊，素凈的面龐泛起一抹舊的、暖的、珍惜著和心疼著的憐愛之意，以及一抹說不清的悲傷，她側(cè)過身子，靠向了他，將臉頰枕在他的手臂上，低聲呢喃：“有什么話想說，就直接說，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任何不能說的話。”
成默躺在雪地里，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他的懷抱，他沒有立即回應(yīng)，他想了很久，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怎么樣對謝旻韞說，可又覺得自己不該問，于是舌尖的苦澀越來越重。
“和我沒什么不能說的，不管什么我都想要和你共同承擔(dān)。”謝旻韞依偎在他懷里，又一次重復(fù)道。
成默又保持了一會沉默，才用一種平靜的語氣問道：“所以這是你為我準(zhǔn)備的囚籠？就像你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
最終他還是問出了口。
謝旻韞又向他靠近了一點(diǎn)，距離近到幾乎將唇貼上他冰冷的臉頰，她將手橫過他的胸膛，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說夢話般悄聲說：“成小默，我知道你承受了太多，你也很累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停下來，好好休息一下，我不想你一個人繼續(xù)承受這么多了，這對你來說不公平�！彼]上了眼睛，“我不會囚禁你，你是自由的，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帶上我，我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成默已經(jīng)不知道多久沒有人對他展露出憐惜的表情，他是如此強(qiáng)大，強(qiáng)大到幾乎所有人都只會表達(dá)出恐懼，即使親近的人也不會覺得他這樣的人，會需要他人的憐憫。
想想確實(shí)有點(diǎn)幽默，路西法這樣的魔鬼怎么會需要憐憫？
需要的。
即使別無選擇，他還是會為他所做的選擇感到痛苦。他不敢看社交媒體，不敢看那些有關(guān)他所制作的末日的紀(jì)錄片，他不敢回想，甚至刻意的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拋棄他所為之珍惜的回憶，他只敢往前看。
雖然他從未曾后悔，即使重來一萬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就算他清楚將來的自己必將活在無窮無盡的深淵中，不得見半刻光明。他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他別無選擇。
人生的無奈之處就是，明知道前面是萬劫不復(fù)，你卻必須向前走，哪怕遍體鱗傷粉身碎骨。
這個世界上清醒的人最痛苦。
所謂地獄就是清醒者自我囚禁的監(jiān)牢。
他知道謝旻韞也和他一樣痛苦著。
一個人如此純潔的人卻不得不和他一起活在地獄，還要安慰他。
成默扭過頭，看到她像是冰雕一樣，平躺在白皚皚的雪中，像是在承接著命運(yùn)雪花無聲的堆積，似乎她就想這樣和他一起被埋葬在大雪之中。他凝視著她的睫毛，她的面龐，和那在雪花中如同羅浮夢般明艷的唇。明明她的臉和十八歲時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他卻能明顯的感覺到時間穿過了她的瞳孔，留下的蜿蜒痕跡，就像是剛才那張簇新圓桌上，無法抹去的年輪。
他知道對她而言，最好的慰藉，就是向她坦白一切，坦白自己的掙扎，坦白自己的隱痛，坦白自己不得不堅持下去的理由。他反手握住了謝旻韞的手，艱難的張口了口。
“你應(yīng)該知道我近些年做的一些事情。我在不斷的用生物機(jī)器人替換掉那些阻擋在我前面的人。不管那些人是好人，或者是壞人，就像是撒仂瑪國王、阿卡爾·恰武什奧盧、卡爾曼……他們都不是壞人，甚至算是自己民族的英雄。還有艾倫·洛斯、愛弗雷德·格林斯潘、道格拉斯·歌爾，這些人雖然是些做學(xué)問的人，可他們是自由主義的殘余，在人類大一統(tǒng)和前進(jìn)的道路上他們就是障礙。以及一些商人，威廉·亨利、杰夫·桑切斯、杰森·馬克，他們曾經(jīng)是時代的先驅(qū)，如今不過是想要維護(hù)自己的利益不受損而已。甚至還有一些宗教人士，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梵帝岡有幾位主教就被替換成了生物機(jī)器人，其中就有你的老師……上一任教宗康斯坦丁三世……”成默感覺到謝旻韞的手顫抖了一下，他立即解釋道，“我并沒有殺死他，而是把他送去了冬宮�！�
謝旻韞嚴(yán)肅的問：“為什么要這樣做，我的老師是如此寬容慈悲，還開明豁達(dá)，他不僅積極擁抱的新科技，還一直致力于拯救貧困人口，也不遺余力的在推動人類和平。這樣的人，你為什么要囚禁他？”
成默猶豫了一下，低聲說：“不是我決定要這樣做的，是女媧�！�
“女媧？”
“我們的計劃是建立全球統(tǒng)一的大正府，建立全球公有制企業(yè)，以及統(tǒng)一信仰。這個計劃也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自二戰(zhàn)以來，師傅和他的同路者一直想要達(dá)成的，只不過他們沒能戰(zhàn)勝人類的私欲，失敗了而已。而我為了實(shí)現(xiàn)這一目標(biāo)，延續(xù)了師傅的想法，用生物機(jī)器人替換了大量的各國政要和工商界人士。為了實(shí)現(xiàn)真正的公平，為了達(dá)成真正的理想世界，為了保證一切計劃不受個人欲望的干擾，我們引入了人工智能來制定計劃和做決策。所以那些人應(yīng)該被替換，那些企業(yè)應(yīng)該被控制，那些宗教應(yīng)該被消滅，都是女媧的決定�！彼ｎD了一下，“女媧認(rèn)為康斯坦丁三世這樣和平主義者的存在，不利于信仰的統(tǒng)一，我們不需要一切舊時代的宗教信仰，不論他表現(xiàn)的如何進(jìn)步，本質(zhì)上都是舊時代封建殘余，我們只需要新的，能夠適應(yīng)新時代的‘圣女教’……”
謝旻韞深呼吸了一下，“我知道，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zhì)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就是暴動�？赡愦_定你這樣做就是正確的嗎？你認(rèn)為你這樣做就能抵達(dá)那個理想的烏托邦嗎？你說人類是螞蟻，你是否又能知曉螞蟻究竟是否過的幸福？”她說，“就像這座通天塔，尼布甲尼撒建立起它，就真能消除語言的隔閡，填平人類之間誤解的鴻溝嗎？”
成默緘默了須臾，用沒有情緒的聲音問：“所以你叫我來古巴比倫遺跡之地，就是為了勸說我，讓我停下來？”他說，“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是你對我說這些話�！�
“與其說我希望你停下來，不如說我不想看你繼續(xù)活在誤解和痛苦中。我不希望別人都認(rèn)為你是個獨(dú)裁者，是個暴君，是個大魔王�！敝x旻韞將他抱的更緊了，柔聲說，“想想李叔叔，他是怎么一個人，他的意志多么堅定，他的實(shí)力多么強(qiáng)大，他擁有近乎無窮的壽命，可他的結(jié)局呢？黑死病又變成了什么樣的怪物？你的想法是好的，可人工智能不一樣受制于人？它的決策、它的偏好、它的執(zhí)行，最終不都還是得落在人的身上？我們得接受一個現(xiàn)實(shí)，人類世界不可能變得完美無缺，也不應(yīng)該變得完美無缺。《1984》和《美麗新世界》都是錯誤，任何極端化的世界都是錯誤的。人類社會不需要達(dá)到某種完美形態(tài)，它需要的是擁有糾錯的能力�！彼齻�(cè)身，輕撫他的臉頰，視線在他的眼眶中徘徊，“糾正錯誤，這才是黑死病的使命，不是嗎？”
成默意義不明的搖了搖頭，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謝小進(jìn)，你說的我都知道。所以我才義無反顧的把世界交給人工智能控制，我認(rèn)為這也是不可阻擋的未來�！�
“是未來！可誰也不知道是多遠(yuǎn)的未來�！敝x旻韞閉上眼睛，長長的吐了口濁氣，“你現(xiàn)在的做法太激進(jìn)了�！�
“矯枉必須過正�！背赡只謴�(fù)了冷淡的語氣，“我知道在這個過程中，人工智能已經(jīng)傷害了不少人，將來也許還還會傷害更多一些人，但我認(rèn)為想要結(jié)束食利者對人類的奴役，總要付出代價。”
“代價？你說的輕松！你想過沒有，你的父母，我的父母，還有我們自己，都曾經(jīng)成為代價！不能這樣輕率！”謝旻韞睜開了眼睛，側(cè)頭注視著成默認(rèn)真的說，“更何況革命應(yīng)該是，也必須是人類自己的斗爭結(jié)果，因為只有在人類自身參與的斗爭中，才能獲得教育和提高人類自身，讓人類覺醒。不能依賴你這樣的‘神’，更不能依賴‘人工智能’。你這樣是在玩火�！�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拔苗助長。我知道我傷害了很多人。我也知道我會成為人類的罪人。”成默說，“但我不在乎，因為我知道革命的夜晚的確很黑暗，但光明來臨之時，幸福也會很漫長�！�
謝旻韞垂下了眼簾，憂心忡忡的說：“可革命失敗了就將是浩劫。他們的反撲會更加猛烈�！�
成默抬手撫了一下謝旻韞額角沾了碎雪的發(fā)梢，微笑著說：“他們的反撲只會沖著我來。他們改變不了歷史進(jìn)程滾滾向前�！�
謝旻韞再次長嘆了口氣，她像是累了一樣蜷縮在了他的懷里，“我在盡力說服自己支持你，而不是阻止你�！�
“為什么還需要說服自己？你當(dāng)然應(yīng)該支持我�！�
“為什么你能說的這么理直氣壯啊？我憑什么應(yīng)該支持你？”
“因為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
謝旻韞冷笑，“你還好意思說？”
“不是你自己承認(rèn)的嗎？”
“你……”謝旻韞咬了咬嘴唇，一把將成默推開，起身，抓起雪就往他的臉上扔，朝他的衣領(lǐng)里面塞。
成默笑著在雪地上左翻右滾，躲避謝旻韞那雙冰涼素白的手。
“你還笑！”謝旻韞不理會成默了，轉(zhuǎn)過身跪坐在雪地里，不理他了。
成默也坐了起來，他挪到了謝旻韞的身后，從背后環(huán)抱住她。
謝旻韞把他的手推了起來，冷聲說：“別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