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等著救命的人……
“我好像能救,我本能救他們。”
“可我救不下他們……”
他就只有一雙手,一雙麻到?jīng)]有知覺,碾不動符紙,揮不動桃木劍,搖不動三清鈴的手。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從自己身邊流失,毫無辦法。
家屬的問責(zé)像是一把利刃,揪著他的衣領(lǐng),裸露的,粗鄙不堪的,口無遮攔的,刀刀直擊心臟。
他開始懷疑自己,或許,他不該醒來。
或許,他們要找的人不是他,是同名同姓的柳如云,是那個能對抗妖獸毫不畏懼的柳如云……
那人,是他嗎?
他背身坐在道觀門口的臺階上痛哭,身后的那扇門外,是無數(shù)家庭在哀求。
太沉重了。
那么多苦難的家庭,他要如何救。
“后悔嗎?”
那也是他第二次看見姜晚,她宛如神明,突然就出現(xiàn)在眼前,輕聲開口問他。
后悔嗎?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姜晚,是他在災(zāi)難后醒來。
她站在院子里,陰影里,神色晦暗不明,問他有何求。
他說,救浮世出苦難。
他如愿。
因著大戰(zhàn)妖獸得勝的名聲傳揚開來,無數(shù)人踏破道觀的門楣求他救命,他借著姜晚的點撥,一一化了。人人因他喜極而泣,歡呼著、簇?fù)碇鴱墓黹T關(guān)救回來的孩子,他們感激著他的恩情,千恩萬謝道不盡。
他后悔嗎,應(yīng)該是沒有的。
“沒有嗎?”
“那些人因為你晚一點救治而大聲抱怨,因為你停下來緩口氣,就覺得你德不配位,因為先救了煞氣更重的,而對你大打出手!
姜晚盯著他的眼看了很久,他只是搖頭。
于是她說。
“救他是要折損你壽元的!
“這世界公平的很,你索求,就要做好失去的準(zhǔn)備!
……
姜晚當(dāng)年警告他的話重復(fù)在耳畔。
他沉默思考著。
他閉關(guān)了很久,就為了想清楚這事,可他終究還是想不通自己要失去什么。
好半天,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
“救,救他吧!
那些悲痛的哀求聲刻在他的腦子里揮之不去,放不下,無數(shù)個長夜里化成無數(shù)雙手拖拽著他。
他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關(guān),他無法做到視而不見,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柳如云堅定道:“救他。”
一如他當(dāng)年回答姜晚那樣。
再換多少次,他的答案都是這個。
他沒什么不能失去的,不是嗎。
名聲是,地位是,性命亦是。
半瞎子怔愣地扭頭看他。他眉宇間常年累月聚起的憂愁已不見蹤影,此刻他眼神堅定,好似目標(biāo)從未如此明確過。
莫堯閃亮著眸子,一臉崇拜地看著自家?guī)煾,在心里給師父點了個贊。
“他也這樣說。他總是發(fā)善心,從不計較會受多少反噬!
姜晚小聲喃喃著。鬼眼掃過柳如云,她窺見了這個選項的結(jié)果——他注定要步姜淮的舊路,完成姜淮未完成的,那個原先就定好的劫數(shù)。
姜晚想,或許吧,如果給姜淮一次重選的機會,他依然會義無反顧、堅定不移地作出同樣的選擇。
池子時耳朵動了動,眸子黯淡下去,握緊了拳頭,又很快認(rèn)栽般地松開,腦子里回憶著姜淮的扮相舉動。
人只見過一面,話也沒好好說過幾句,要模仿是有很大難度的。
池子時想到什么,目光滑向柳如云。
陰暗的芽苗被欲念滋養(yǎng)著,攀附著要蒙蔽住他的心。有一個聲音自心底發(fā)出,帶著磁吸引力,游說著,試圖讓他的理智倒戈。
姜晚勾了勾指頭,原該遞上來的扇面沒有動靜,那人正磨著后槽牙,目光上下審視著柳如云。
姜晚伸手抓著扇子的頂端往外抽,他沒回神,反倒是無意識里更用勁地收緊扇子。
“池野。”姜晚不滿地低聲警告他。
池子時依舊神游在外,氣得她一個猛勁用力往外抽。
扇面的陰氣像銹了幾百年的刀刃從手心擦過,森冷的涼意從裂開的傷口處滲入,手掌心里火辣辣的疼痛感讓池子時混沌的腦子一下恢復(fù)了清醒。
扇子在姜晚手中甩了兩個半弧后,一個鼓鼓囊囊的拘魂袋便從半空落到了莫堯懷里。
“唉……”莫堯往后踉蹌兩步,穩(wěn)住身形,抱著拘魂袋送到柳如云邊上。
柳如云和半瞎子露著同款吃驚地神情看著拘魂袋。
半瞎子張了半天嘴巴,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地聲音:“這……這是那些……走丟的……”
丟失的魂。
姜晚沒多說話,扇尖點點莫堯。
莫堯腦子轉(zhuǎn)得快,請幾位哭得緩不來勁的大媽們出去外頭等著,自己也跟著姜晚和池子時后頭退了出去。
帳篷里沉寂了好一會,然后傳來悉悉索索地聲響,聲響隨著一道金光漸弱下去。之后圍觀的人群都瞧見了,先頭倒下去聲稱沒的救了的四個大漢精神飽滿地掀開簾子走出來,在他們身后的是兩個虛弱的道士裝扮的人。
幾個大媽最先撲過去,錘著各自老漢的胸口啼哭。再是莫堯,大步邁著,手一伸就扶住了將要昏倒過去的柳如云。
“師父,師父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