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很靜,靜得只能聽到急促的呼吸聲,對方遲遲沒有推門進(jìn)來。
白恒一心道,難道自己睡覺之前,順手去把院門也鎖上了嗎?
總不至于把荊白鎖在門外了吧——
想到這里,他坐不住了,起身往院子里走,想試試院門是不是真的上了鎖。
摸索著打開房門的那一瞬間,他聽見荊白的呼吸猛然一滯,忽地叫了他的名字:“白恒一!”
連聲線都在發(fā)抖,太不像他了。
白恒一覺得很奇怪,可對這個名字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刻進(jìn)了他的潛意識,應(yīng)了一聲:“哎,怎——”
下半句沒說得完,因為他忽然撞進(jìn)了一個很緊很緊的擁抱里。
太緊了,荊白把頭埋在他頸窩。雖不說話,白恒一卻感覺到他呼吸也在發(fā)顫。
那是紙人之身的他也能察覺出來的,很不像“路玄”這個人的情緒波動。
不像是剛出了趟門回來,更像是一個久別重逢、用盡所有力氣的相擁。
第368章 陰緣線
在紙人時期的白恒一印象里,他所認(rèn)識的“路玄”,是個冷淡的人。
他的記憶被編織進(jìn)了實際上并不存在的一年,只記得兩個人一直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一個屋檐下生活,談不上距離遠(yuǎn),卻也沒什么親密接觸,可以說是相敬如賓。
路玄性情平靜淡漠,卻不難相處,何況白恒一心思玲瓏,很能把握相處的分寸。
這個相安無事的模式很舒服,因此在白恒一印象中,他并不理解路玄為什么突然提出要回村子,舉行加固婚姻的儀式。
虛假的記憶里,他懷疑路玄是為了換掉自己,讓紅線媼重新定制一個能和他建立親密關(guān)系的紙人。畢竟這一年他作用沒多大,缺陷卻很明顯。
他雖能照顧路玄起居,對方卻也得照顧他是個盲人呢。
但坐在房子里等路玄回來這段時間,白恒一隱隱覺得,自己記憶里的一些觀點很奇怪。記憶里,他對“路玄”了解不甚深入,但此時的他卻覺得,對方不會是這樣隨意更換紙人的人。
最關(guān)鍵的是,路玄性格直白坦率,不喜歡說謊。哪怕真要換掉白恒一,他應(yīng)該也不會隱瞞。
白恒一也不知道這份信心為什么會突如其來,降臨在他身上,但他確實感覺好了許多。
可即便如此,這個擁抱忽然到來時,他下意識緊緊抱了回去,心緒莫名地翻涌。
身體的反應(yīng)是一回事,意識里第一時間出現(xiàn)的,還是迷惑居多。
不是只是加固了個儀式嗎?路玄怎么像變了個人?
他有些手足無措,但察覺到對方情緒激烈,顯然需要安撫,便像給小動物順毛似的,試探著伸出手,從肩背順著脊骨輕輕往下捋。
脊背的骨骼感很明顯……
白恒一以前也沒機(jī)會這樣撫摸“路玄”的后背,但腦海里還是突兀地冒出個概念:他好像瘦了。
路玄也不說話,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被他拍了一陣,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放開白恒一,徑直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白恒一記得自己當(dāng)時反應(yīng)很激烈,才導(dǎo)致了后面的事情。
站在第三視角,現(xiàn)在又有時間思考,他就知道自己在第一天時基本上還處在思緒混亂的狀態(tài)。
腦內(nèi)植入的概念,和他本能中對荊白的了解一直在打架,再加上盲人的視角受限,讓他不覺中忽視了很多荊白身上的異常。
到這時再回想,他只覺得胸中痛不可當(dāng),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來。
白恒一此時只是個紙人,沒有心臟,這痛苦卻如此真實,宛如被人從正中生生撕裂;又像是一支從極遙遠(yuǎn)處射來的箭,正中他的心臟。
白恒一以為自己很了解荊白,大部分時候,他也猜得很準(zhǔn)。唯獨這最關(guān)鍵的一次,他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錯估。
白恒一當(dāng)然知道荊白不真似旁人以為的那般冷淡無情,卻也覺得他性格堅定,不受外物牽絆。在他眼里,荊白當(dāng)然會有更廣闊的未來。
能進(jìn)塔,就足以說明有強(qiáng)烈的復(fù)活出塔的執(zhí)念。白恒一送了他這一程,在心中稍加估算,知道荊白的進(jìn)度條肯定足夠直升第五層,說不定還有余裕。
再加上荊白身上那個神秘的白玉道具,修復(fù)完整之后,說不定會有些許對抗鬼怪的作用。他是極有希望出塔的。
屬于“白恒一”這一頁會留下幾筆或深或淺的記錄,但最終,會從他的書冊里輕描淡寫地翻過,往事風(fēng)流云散。
所以,在死去之前,白恒一沒有對荊白說什么“好好活著”之類的話——他那時根本沒想過這方面。即使想到,也會覺得這么說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可直到此刻,白恒一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比自己曾經(jīng)想象的重要。因為他死了,荊白過得并不好。
作為一個很能忍痛的人,荊白什么也沒說,將自己的傷口隱藏起來,幾乎沒有讓失憶的白恒一察覺到。
直到荊白方才堅持問他是不是還有什么要做的事,再回想起他第一天時的樣子,白恒一才發(fā)現(xiàn),他那時的想法完全錯了。
因為他從沒想到過……荊白求生的信念會因他而動搖。哪怕記憶已被清除,荊白都還記得,自己有件答應(yīng)白恒一的事沒有做,不能安心來見他。
他必須要記住白恒一,因為他是唯一記得“白恒一”是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