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銅色的四腳香爐即刻青煙四起,在大堂中繚繞,也將在整座月老像包裹起來。
帶著香火味的煙霧中,白恒一忽然聽見背后有腳步聲。
這腳步聲很特別,他一聽就聽出來了。轉(zhuǎn)頭一看,果然是羅意把方菲扶了過來。
方菲懷中還抱著她和周杰森的木盒,目光落點甚至不在白恒一身上。眼睛盯著書卷,神情竟然異乎尋常地平靜。
白恒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往一側(cè)退開,任由煙霧遮擋自己的視線。
這時,腳下忽然傳來一陣隆隆的震動。似乎是什么巨物蘇醒,連帶著地面都開始瑟瑟發(fā)顫。
眾人原本還在等待月老祠的變化,此時抬頭看去,才見墻面之外,原本高大的神殿,竟然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了。
此時此刻,黑發(fā)白衣的神像,正以一個打坐的姿勢浮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眾人。
他雙目凹陷,唇邊帶笑,神情平靜慈和,缺失的一手一足似乎對其毫無影響。
可無論神情多么安詳,所有人都看得見他身上詭異的跡象——他身后的頭發(fā)在空中飄散,正在以極快的速度飛速生長。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身形太大了,頭發(fā)也巨量到讓人生畏的程度,過了一陣子,他們甚至能聽到一種潺潺的、仿佛液體流動的聲音。
乍一聽,像水流聲。若是閉眼不看,或許還能覺得心神寧靜,可這里沒有任何液體。
伴隨著這聲音的,是黑色的海藻般的頭發(fā),在眾人眼前鋪開,又不斷蔓延。
鋪天蓋地的黑發(fā)漸漸漫過月老祠的圍墻,卻無法往里探入半點,只得沿著空氣,形成一種遮天蔽日的包圍之勢。
巨型的人像仍然微微笑著,好似察覺不到這頭發(fā)流動的聲音多么詭譎。
幾乎空白的面容上,他的嘴唇輕輕張開,說了第一個字:“來!
月老祠的香煙逐漸散去,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他說的“來”是什么。
可片刻之后,不知蔓延了多遠的黑色頭發(fā)上,漸漸奔襲起了紙色的浪潮。
窸窸窣窣的,是它們的摩擦聲,非常密集,密集得像是大量昆蟲爬行的摩擦和振動。
所有經(jīng)歷過紙人上門的人都對這聲音非常熟悉,這是無數(shù)的紙人們行動的聲音。它們摩肩接踵,擠擠挨挨,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而此時此刻,它們在神像散落的頭發(fā)上奔跑,又在他們眼前不斷地擠壓成碎片,而后重組。
季彤睜大眼睛,她感覺嗓子有些發(fā)干,吞咽了一下,才不可思議地說:“這些頭發(fā)——神像、神像是用頭發(fā),把這些紙人接過來了嗎?”
不僅接過來了,看這些紙人不斷碎成紙屑,又不斷組合起來,逐漸形成某種結(jié)構(gòu)的樣子……只怕還會被神像利用起來。
所有人此時幾乎都在月老像旁邊,直到現(xiàn)在,月老塑像上的淺色煙霧才完全散開。
塑像上的老人并沒有像神像一般復活,甚至連體型也沒有繼續(xù)變大。
他身著道袍,右手依然捏著一個法訣,左手卻不知何時握了一把寶劍,呈持劍出擊之勢。雖未復活,可神態(tài)極其鮮活,雙目精光湛湛,顯出凜然戰(zhàn)意。
荊白若有所悟,低頭去看他原本放在月老腳下的那把鋼叉。果然,鋼叉也消失不見了。
就在這時,蘭亭忽然驚叫一聲,低下頭去。
王堅連忙去扶,問:“怎么了?”
蘭亭站直身體,舒了一口氣,垂著頭輕聲說:“沒事,月老塑像上似乎有正神附體……是非常強大的神念。我能看見很亮很亮的白光,剛才就是不小心閃到了!
方才看到神像的架勢,眾人心里不是不慌。只是在場的所有人,能站在這里,都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努力。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才走到這一步,哪怕沒有把握,也不愿意說出來泄氣。
直到蘭亭說出這句話,所有人的心里都踏實了許多。
白恒一聽她說白光的時候,微微挑了挑眉。荊白忽然想到了什么,問蘭亭:“此前你說過,神像身上有很濃的黑氣;此時月老像身上又有白光。這種黑和白,跟你看到的我們身上的‘氣’一樣嗎?”
蘭亭陷入了沉思。她思考的樣子很特別,目光幾乎沒有焦距,停留在虛空的一點上,片刻后,才點頭道:“確實很相似。大部分時候都呈云霧狀,只是無論白或者黑,體量都和他們不是一個級別!
白恒一比了比自己,又作勢比了比對面的神像,失笑道:“別說體量了,體積也不是一個級別啊。”
荊白心里一動,只看了白恒一一眼,接著追問蘭亭:“現(xiàn)在看,我和白恒一的‘氣’還是不一樣嗎?”
蘭亭面露遲疑,看著兩人的頭頂,點頭道:“不一樣。他的幾乎完全是白色,你的還是帶一點黑色。形狀也不是很一致!
她說著又指季彤和羅意,道:“我只能看到王堅的,看不到自己的,但彤姐和羅意依然是一樣的。”
她說罷,為了確認,又仔細觀察了季彤兩人片刻,才道:“今天能看得很清楚,無論形狀、顏色分布,都一模一樣!
少女說話的時候,飄渺的視線從所有人身上逡巡了一遍,過了一會兒,忽然在站位略遠的方菲身上停住了。
缺了一條腿的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地上,雙目放空,似在出神,不知道在想著什么。但很顯然,她并不在意神像和月老對峙的結(jié)果,當然更不會在意其他人是否在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