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的光輝下,神像端坐在神龕中,雖然面目空白,手腳處依然只有軟垂的紙皮,也仍然顯出一種安定和莊嚴。
張思遠想了想,還是沒動它。就算這神像有什么問題,也是人人都拿了,又不止他一個人。這劫數(shù)今晚也算度過了,如果再有什么問題,明天向人打聽了再處理不遲。
想到這里,他也不在院子里多停留了,再三確認了房子和大門都已關(guān)好,才終于回到了房間。
地上還有張照片,是賀林和他的合影,賀林笑得見牙不見眼,一臉憨厚質(zhì)樸。
張思遠頓了頓,一腳將照片踢開,躺到床上。
床上的另一個人已經(jīng)不在了,原本不大的床鋪好像也變得寬敞起來。挨著床的頭頂上的窗子與其說是窗,其實就是一個方塊架了個木格子,連灑進來的月光都分成了一格一格的,一點美感都不剩下。
張思遠看得心煩,遂用被子蒙住腦袋,再次醞釀睡意。
身體疲憊,大腦放松,無人打擾,四周寧靜黑暗。一切都是如此地適合入眠,張思遠幾乎都覺得自己已經(jīng)睡著了,如果不是被子越來越沉重,讓他不得不睜開眼睛。
村子里冷熱適宜,被子并不厚,怎么會有種泰山壓頂?shù)母杏X?
張思遠覺得不妙,他睜開眼睛,要一把將被子掀開,但是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
事實上,除了剛才睜開的眼皮,他已經(jīng)哪里都不能動了。
他的眼睛驚恐地往下看,卻發(fā)現(xiàn),能看到的地方,都在飛速地變扁。
他的視線只能到胸膛,那里被衣服蓋住,但還能看見原本飽滿的輪廓正在往下塌陷。然后是手足漸漸失去觸覺,甚至他的眼球也不再能挪動,整個人像一團面糊,軟綿綿、輕飄飄,然后被攤平,變薄。
意識留存的最后一個瞬間,他想起那只毛色灰黃的土狗。
原來不知道自己會死的,不止是它。
同一片月光下,雙目緊閉的青年忽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是天亮了嗎?
不可能,他從路玄那里得到“供養(yǎng)”不久,甚至感覺身體還沒完全運化,時間過去不會有一個時辰。既然是深更半夜,村子里怎么會有隱隱約約的奏樂聲?
雖然離得很遠,但對聽力格外敏銳的白恒一,已經(jīng)足夠他聽清楚其中的旋律了。
歡天喜地的,應(yīng)該是迎親的音樂……
白恒一仔細地聽了一會兒,只覺那樂聲時隱時現(xiàn),但應(yīng)該不是沖著他這邊來的,沒過多久,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白恒一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后續(xù)的動靜,只得重又和衣躺下。
夜幕歸于寂靜,直到天色漸漸發(fā)白,太陽又從東方探出頭來。
有人還在睡覺,有人卻起了個大早。
“張宣。!臭男人,張宣!你給我滾出來!別躲在里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你以為我今天還會上你的當(dāng)???”
“賀林!我知道你是好的,別跟著張宣坑蒙拐騙了!快來給我開門!你們倆都當(dāng)縮頭烏龜這事兒就能過去了嗎!”
“開門!張宣,你這賤男人,再不開門老娘把你這門劈爛了!我說到做到!!”
天色徹底亮了不久,身材高挑的女人已經(jīng)操著一把廚房的菜刀,氣勢洶洶地站在大門緊閉的院子門口叫罵。
她身邊還站著個和她差不多高的男青年,單眼皮,窄長臉,人也瘦瘦的,老實單純的樣子。
青年在季彤身邊局促地站著,時不時眺望一下門里,始終不見有人出來。見季彤臉都漲得通紅,菜刀眼見著快砍上別人的院子門了,左右張望了一下,總覺得不太合適,于是鼓起勇氣拉了拉她的袖子。
他打手勢:現(xiàn)在還早,小心吵到別人睡覺。
季彤神色緩和了一些,站在她身旁的是她的伴侶羅意,是個聾子。
她仗著對方聽不見,笑了笑,用唇語無聲地道:我就是看著架勢大,其實聲音沒多大,吵不著人的。
……其實她聲音當(dāng)然大,昨天的怒火累積了一晚卻是越燒越旺,她叮囑羅意天一亮就叫她起來,一起床就沖過來找張思遠算賬,嗓子都快罵啞了。但村子里大家都住得那么遠,不存在擾民,羅意又是個聾子,就算吵人睡覺,也只會吵到張思遠和賀林。
這倆人昨天都把她騙得徹徹底底,還想睡懶覺!呸!
她想起昨天的事,又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蓄了蓄力,繼續(xù)喊:“張思遠!你再繼續(xù)裝死,菜刀砍的就不是你的家門了!你趕緊滾出來開門,要是真等我砍進來,你看老娘這把菜刀落不落到你腦殼上!滾出來!”
她罵得火上頭,鄉(xiāng)音都冒出來了,正待換成家鄉(xiāng)話繼續(xù)發(fā)揮,羅意忽然又拉了拉她的袖子。
“我跟你說,你不要影響我發(fā)揮——”
她不耐煩地轉(zhuǎn)頭道。說了一半,看見羅意愕然的表情,才意識到自己又忘了對著他的臉說話。
但羅意拉她顯然也不是為了阻止她,而是意在提醒。
季彤這一轉(zhuǎn)頭,正好瞧見兩個青年攜手從遠處走了過來。
兩個人身量都高挑修長,季彤在女孩子里已經(jīng)很高了,有一米七五,這兩個人比她還要高小半頭。更高一點那位眼睛上蒙著黑布,但走路時脊背挺直,步速也不慢,并不像一般的盲人。
他旁邊的青年執(zhí)著他的手,略領(lǐng)先他半步,季彤一看他看路時仔細的樣子,就知道蒙著眼睛的青年能如常人般行走,恐怕多是出自他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