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會,初時風平浪靜,百官仍舊如常奏事。
可就在快要退朝的時候,錦衣衛(wèi)指揮使牟斌忽然上前出列,彈劾禮部尚書張誼勾結(jié)倭寇,走私叛國。
弘治皇帝聞言大驚,當即叱呵牟斌不可信口開河。
牟斌卻拿出了張誼通倭的證據(jù),張誼看后面色煞白,無言以對。弘治皇帝翻閱后龍顏大怒,著令錦衣衛(wèi)嚴加審問。
一時間風云驟起,原本還氣勢洶洶的滿朝官員,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士林和市井的風頭,也一下轉(zhuǎn)了向:沒人想到口口聲聲要捍衛(wèi)祖法禮制的禮部尚書,竟然是勾結(jié)倭寇禍害大明子民的幕后黑手。
很多朝廷官員們也不相信,紛紛上書為張誼辯白,更有不少人以身家性命為其擔保。并指責此定乃佞臣何瑾的奸計,小人亂政才使得君子受污,懇請弘治皇帝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莫要使吏治蒙羞,正邪顛倒。
然而,隨后打臉的就來了。
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越來越多的證據(jù)被錦衣衛(wèi)呈送上來。包括淮安那些倭寇的舉證,鹽商的口供,以及各地被晉商收買官員的供詞.......樁樁件件都將張家壟斷侵奪大明鹽利,勾結(jié)倭寇的真相拼圖給填充了起來。
如此多的旁證擺在眼前,就算再堅信張家的官員都傻了眼。
他們都承認何瑾的手段很厲害,可厲害到誣陷他人能到如此逼真的地步,甚至幾年前的證據(jù)都被揭了出來,就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另外,更讓他們無語的是,此番錦衣衛(wèi)可沒對張家父子嚴刑拷問。
人家這次就是深入分析調(diào)查,按圖索驥順藤摸瓜,只給你擺證據(jù)講事實,一點都不夸大案情也不羅織罪名。讓那些準備從錦衣衛(wèi)風評不好這方面下手的官員們,也都無計可施。
最后鐵證如山,張家父子抵賴不過,只得將真相全部交代,爭取寬大處置。
隨即弘治皇帝同內(nèi)閣商議了一天,頒下了敕令:誅滅張家及晉商集團那些貪墨大明鹽利的首惡之徒,抄沒其家產(chǎn)充入國庫。余罪者,皆按情節(jié)交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會審,按律罰處。
這一段時日,朝廷風波動蕩層出不窮,最終又平穩(wěn)落地。
滿堂官員自此深受打擊,不得不重新仰望起龍椅上的天子,感受皇恩浩蕩的同時,心底也泛起一層層敬畏。
真是圣心難測,帝王心術(shù)爐火純青啊......
原以為勝券在握、大局已定,朝堂還是百官之朝堂。卻不料人家翻手之間,就是一個巴掌打過來,打得自己臉紅嘴腫,還得努力擠出笑臉。
畢竟,不這樣還能咋樣兒?
集體致仕來鬧嗎?
醒醒吧......自己屁股后面,不知多少人等著上位呢。
而且此番自己這邊又不占理,還被人家揪住了小尾巴,不好好悔過表現(xiàn),真讓老婆孩子去喝西北風?
然后這個時候,已都快被眾人遺忘的何瑾,就出現(xiàn)了在了張府。
此番查抄張府,當然是要張家父子在場一一核驗?吹胶舞鋈怀霈F(xiàn),原本垂頭喪氣、臉色灰暗的張誼,一下咬牙切齒、血目圓睜,張牙舞爪要撲過來:“何瑾,你這害人性命、破人產(chǎn)業(yè)的惡鬼,還有臉來見老夫?”
“之前還跟老夫說什么體面,老夫心軟才放了你一馬?上氩坏侥汶S即背后就捅了刀子,害得我們家破人亡!老夫,老夫跟你拼了!.......”
張誼年老體衰,又被枷鎖困著,暴起傷人只能是個笑話。還未撲到何瑾身前,就被錦衣衛(wèi)試百戶賴三兒一腳踹開。
何瑾臉色就很平靜,道:“張尚書,這跟體面不體面其實沒什么關(guān)系。事實上,我這樣對你,已經(jīng)算是很體面了......”
說到這里,不待張誼氣得要反駁,他又忽然問了一句:“寇友此人,不知張尚書還有印象嗎?”
“寇友?......”張誼想了想,記憶中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那錢松呢?”
張誼還是搖了搖頭。
緊接著,何瑾又說了幾個人的名字,張誼一概不認識,不由再度怒火上涌。
然而,就在他準備咆哮叱喝,發(fā)泄心中的怨恨時,何瑾卻不再提問了,而是忽然轉(zhuǎn)口言道:“其實還有很多人的名字,多到我根本記不清!
“這些人尚書大人都應該記得的,因為就是你們張家壟斷了淮安的鹽,使得他們這些小鹽販,好不容易向太倉繳納了糧食領(lǐng)了鹽引,結(jié)果鹽場就是不給他們鹽。最后只能被逼得家破人亡,賣兒賣女還把自己賣身為奴......”
“這樣的慘案,在淮安一地就有百起。要是算上你們壟斷的整個大明沿海鹽場,不知又會有幾千起!
“可惜這些人都無權(quán)無勢,也認不得京城張府的位置。否則的話,尚書大人覺得他們找你討債過來,該是個什么樣的場景?”
張誼聞言當即色變,他當然清楚自己一手打造的晉商官僚集團,是建立在無數(shù)鹽販破產(chǎn)的血淚之上。
何瑾此時的指摘也極為犀利:那些人都冤仇無處可伸,憑啥你張家被抄家破產(chǎn)了,就覺得心中有怨?
對付你這樣殘害百姓的狼心狗肺之徒,只靜靜取了腦袋,抄沒家產(chǎn),難道還不算體面?非要夷滅了九族,昭告天下才行?
更不要說,這后面還沒算勾結(jié)倭寇、禍亂大明百姓一事——如此數(shù)典忘祖、叛變?nèi)A夏之舉,記入史冊遺臭萬年也不足惜!
體面?
你禮部尚書的面子,就該比得上千戶百姓的凄慘命運,比得上那些慘死倭寇刀下的冤魂?
“何瑾,你休要烏鴉笑豬黑!”
張誼雖然不吭聲了,但張遐齡卻仍死不悔改,露出癲狂的笑吼道:“誰不知你何氏的產(chǎn)業(yè),比之我們張家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你不是也聯(lián)絡了朝中一批官員同流合污?”
“怎么,這掙錢的買賣,你何瑾做的我們就做不得?說白了,還不是你更陰險狡詐,手段更高上一籌?”
“既然都是撈錢的,就別裝什么正人君子。也不聽聽你的名聲都臭到了大街,還有臉如此道貌岸然地來教訓我們!”
“嘿,死到臨頭還敢亂叫,小爺撕爛了你的嘴!......”賴三兒一聽這個就怒了,上前就要動手。
可何瑾卻伸手攔住了他,一臉奇怪地問道:“你覺得他說的不對嗎?”
“當然不對!”
“哪里不對了?”
“我,我......說不出來,反正罵老大就是不對!辟嚾齼壕陀行┯魫灹,扭頭兒看向何瑾:老大,我可是向著你的啊。
“向著我也得明事理啊,道理都跟人家掰扯不清楚,就動手打人家像什么話?”
“我,我......”賴三兒這就更郁悶了,心中暗道:老大,其實我也覺得人家說的沒錯。你跟他們,不就是一路貨色嘛。
只是這話我不敢說,也不敢問啊。
何瑾就看著他那便秘的臉色,也開始郁悶幽怨了,道:“別人不懂就算了,你跟我這么長時間也不懂,太傷我心了。”
“是,我是跟他們一樣愛錢,而且比他們還貪,名聲也不好聽?赏瑯邮菕赍X,你想想我干過一件害人的事兒沒?”
“何家哪樁生意做起來之后,不是開辟了一個財源,帶動了一方經(jīng)濟增長、拉動了就業(yè),實現(xiàn)繁榮互贏的局面?”
一聽這個,賴三兒就反應過來了,拍了下大腿道:“沒錯啊,鼓山?jīng)]開發(fā)之前,就是一片荒山;還有滏陽河疏通后,百姓都有活計了!
“后來到了京城,開設(shè)百寶齋弄出鏡子,人人都不用買昂貴的銅鏡了,燒玻璃也讓京城百姓有了活兒。再之后開通邊關(guān)貿(mào)易,老大是掙了不少錢,可帶動的是萬千商賈百姓,都有了營生......”
然后何瑾便接口,道:“但大明的鹽,那是老天賞給百姓的。朝廷收些鹽稅充入國庫,也是為了給百姓們造福!
“可他們張家也要從中啃一口,還把其他無權(quán)無勢之人全都踹開,錢都撈入自己的腰包兒......這等撈錢的營生,跟我的所作所為,能是一回事兒嗎?”
“當然......不能夠!”
“哦......既然現(xiàn)在道理你懂了”說到這里,何瑾就點點頭,示意道:“就可以上去揍他了。對了,下手狠點兒,別跟沒吃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