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大人簡直豈有此理!知府大人的任命,那是需陛下御筆親批的,他怎么可以做主?”府衙的同知簽押房里,何同知忿忿不已拍案道。
這么多年來,頭上一直壓著位知府,總是干著知府的活兒,卻享受不到知府的威風(fēng)。年年如此,心理都快變態(tài)了。
好不容易今年知府大人被何瑾送進去了,他也光明正大地代理起了知府的職務(wù),享受到了威風(fēng)?蛇@時候又聽聞,何瑾要來兼任府衙的事務(wù),換誰能舒服得了?
故而,當(dāng)小吏前來告知他何瑾來了的時候,何同知當(dāng)即就冷笑一聲,換了張......諂媚的臉,屁顛顛兒地跑了出去。
沒辦法,那少年太邪性,手段也厲害。
上次他手下一個百總,都差點將自己揍一頓扔錦衣衛(wèi)衙門里,這下何瑾親自來了......就,就算是要耍陰招兒,也不能擺在臉上啊。
然后看到何瑾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何瑾居然臭著一張臉,這就讓他心里更窩火了:什么意思?天大的餡餅兒都掉在了手里,你還不滿意?
然后,何同知的臉色就......更諂媚了。
因為這次何瑾帶來的,可不是錦衣衛(wèi)和那些丘八了。而是戴著圓帽,著皂靴,穿直身系細絳的東廠番子。
其中還有一位靴帽與番子相同,但穿著褐衫的圓臉的管事。也挺年輕的樣子,正對著自己瞇瞇笑。
誰都知道,東廠的權(quán)力可在錦衣衛(wèi)之上,只對陛下負責(zé),且不經(jīng)三司批準(zhǔn)就可隨意監(jiān)督緝拿臣民——這樣的陣仗擺出來,何同知兩腿還沒發(fā)顫,心理素質(zhì)其實已算很好了。
“何大人,咱這府衙可早就盼著......”想到這里,他趕緊跑上前去,打算先說幾句恭維的話。
可何瑾就順勢就一摟他肩膀,直接帶著他到了二堂。
然后找個地方坐下后,對其他人一揮手道:“都下去,本官心里正煩著呢,要跟本家好好說說話......”
這下何同知也不知是榮幸,還是希望何瑾先把手拿開:大明禮教那么嚴(yán),別說男女摟摟抱抱不成體統(tǒng),就是男人之間也沒這個傳統(tǒng)。
人家上來被惡鬼式的人物兒勾肩搭背,可不渾身不習(xí)慣。
誰知他這么一動作,何瑾反而一下?lián)У酶o了,眉頭緊蹙道:“本家啊,我就沒你命好,你知道不?.......”
何同知這下就不理解了:小子,你年紀(jì)輕輕就從四品大官兒,而且家中四房妻妾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外加要權(quán)勢有權(quán)勢,要人馬有人馬......人世間的富貴,你幾乎都享受到了,還說自己命苦?
但沒想到何瑾隨后的話,還真說進了他的心里:“本家啊,你是只看到我風(fēng)光,沒看到我挨揍。家中有個公主,你以為日子好過?還有年紀(jì)輕輕就身居高位,能不遭人陷害嫉妒?”
“何大人,這話怎講?......”何同知八卦的小火苗,蹭一下就竄了起來。
“別的不說,就說眼下這事兒吧?.......唉,你命真好啊,你看眼下正兵荒馬亂的,潘大人卻讓我來兼任知府,可他又沒有任命知府的職權(quán),只能臨時讓我代理一下。如此一來,你說最幸運的那家伙是誰?”
這話題拐彎兒有些大,何同知一下沒捋清楚:“這,這事兒下官還真沒想過......哪個王八蛋,還能因此得福?”
“就是你這個王八蛋啊......”何瑾脫口而出。
可就在何同知臉色僵硬時,他依舊一臉幽怨地說道:“你想想,我臨時代理了知府,辦得好、打退倭寇守護好了淮安,你說你有沒有功勞?”
“下,下官?......”何同知眼睛一下就亮了:對呀,只要自己不出幺蛾子,中規(guī)中矩做事兒,功勞簿上就算沒名字,那也有苦勞呀。
而倘若自己讓何瑾開心高興了,日后報功的時候,他開口讓巡撫大人寫上那么一筆,自己仕途肯定會再進一步!
“先別說功勞,就說責(zé)任吧!
何瑾又一聲嘆氣,道:“我要是沒辦好這事兒,出了大岔子,你說日后朝廷降罪的時候,會降在誰身上?”
這一下,何同知眼睛不但亮了,而且還放光:沒錯啊,是他,是他,就是他,半路搶老夫風(fēng)頭的小混蛋啊。
不管怎么說,巡撫大人臨時任命你了,出了岔子肯定得由你來背鍋。我雖然也有一定的連帶責(zé)任,但比起真正責(zé)任人來說,仕途幾乎不受啥影響......
“如此一來,好處你跟著能拿,倒霉就我一人扛著,你說你命是不是比我好?”這時候,何瑾就微微一用力,掰過何同知的身子,讓他直視自己的眼睛。
何同知一下就慌了,很想表達下自己激動的心情。可看著何瑾一臉慍怒喪氣的模樣,又知自己不能太嘚瑟。
只能一會兒想哭、一會兒想笑地憋了個難看的臉,矛盾不已地說道:“下,下官的確命好......”
“哦,不,大人洪福齊天、命中貴人......對,大人就是下官命中的貴人,下官真是三生有幸,才遇到了何大人。”
一聽這話,何瑾才松開了何同知,順勢還替他理了理官袍,道:“沒關(guān)系,誰讓咱們是本家呢。以后的事兒,知道該怎么做了嗎?”
“知道知道......”
被何瑾如此強勢霸道地一分析,何同知當(dāng)下認清了眼前的形勢,格外積極表態(tài)道:“下官必然會好生配合好大人,一定要守住淮安府,與大人共進退!”
“嗯,有覺悟,我看好你哦......”
何瑾也起身,扶起何同知道:“好好干,說不定干完這票,你就能調(diào)到別的府,當(dāng)個名正言順的一把手了,懂嗎?”
“懂,懂,下官可老懂了!”激動之余,何同知連東北老家的口音都暴露了。
也就是此時,剛才那個圓臉的東廠管事就進來了。
對著何瑾匯報道:“老大,該嚇唬的都嚇唬了。保證這段時日這些府衙上下的官吏,都會服服帖帖的!
這話一出口,何同知不由雙眼一瞇,想到了何瑾剛才的舉動......可隨后,他又一抬頭,正好看到何瑾和那圓臉管事,都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一下子,他就全明白了,真明白清醒過來的那種。
當(dāng)即就開口道:“大人果然好手段,抓大放小、恩威并施,下官拜服不已。下官一定遵從適才所言,必不會讓大人失望!
“嗯......”何瑾卻裝作了沒聽懂的樣子,直接略過這話題,道:“那眼下咱府衙,什么事兒最要緊難辦?”
“什么事兒都難辦......”說起這個,何同知就皺起了眉頭,道:“賦稅、戶口、錢糧,還有......”
誰知何瑾聽到這里,不耐煩地一揮手,道:“別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兒,我來只是為了順應(yīng)軍務(wù),臨時代理一下。”
“可不是要朔本清源,將整個淮安府都厘清一遍的。要是真這么來,本家你覺得還能站在這里同我講話?”
何瑾典吏出身,衙門里啥貓膩最清楚了。
官本位的時代,再標(biāo)榜清廉的衙門......要是動真格兒的,別說按老朱當(dāng)初定下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隨便查一查,也能夠上下之人喝一壺的。
“這些跟戰(zhàn)事沒太大關(guān)系的,我們一點都不要去動,省得手伸長了不討好,反而還惹得一身騷!
這話一入耳,何同知就不由抬頭看了何瑾一眼:小子,沒想到年紀(jì)不大,手段倒挺老道啊......
“那大人的意思是?”
“治安!”何瑾就翹起了一個指頭,道:“最影響城里穩(wěn)定,以及最讓巡撫大人在意的,就是治安這一塊兒了!
聽到這個,何同知面色不由一沉一驚。
隨即,就開口道:“大人,您真是說到了點子上。如今外縣的百姓全都涌到了府城當(dāng)中,人口擁擠,本地與外地百姓沖突不斷,衙門的牢房都不夠用了......”
“唔......”何瑾就微微蹙了起眉,心中暗忖道:看來,誘捕那些漢奸之前,果然得先把這事兒解決了,讓潘大人開開眼。
可是,連個備胎都算不上,只是個千斤頂,真的不想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