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窸窸窣窣地飄下起了小雪，弘治十四年不知不覺已到了冬季。

  來自西面的快馬，如旋風(fēng)一般，在官道上踩過無數(shù)的泥濘。馬上的騎士，迎著白茫茫的霧氣，任由冷風(fēng)如刀一般刮在面上，依舊加速策馬飛馳。

  他口里呵著的白氣，融化了飄來的雪絮，凝為了冰水，落在他的眉梢。繼而又流在了熱氣騰騰的臉上，隨即化為濃烈的笑意。

  輕車熟路的策馬至通政司，還算平和安靜的這里，被急促的馬蹄聲一打亂，頓時幾個穿著蓑衣頂著雪的差役朝這里看來。

  馬上的騎士當(dāng)即翻身下馬，捧出一個木筒，急不可待地言道：“捷報，捷報，英國公、陽武侯馳援固原，大獲全勝！大軍已在趕回途中，不日即將歸朝”

  一聽到這話，通政司的差役頓時也喜逐顏開，匆匆地迎上去，有人拉住了馬的韁繩，有人忍不住問道：“十萬火篩大軍，真被我們打敗了？”

  “贏了，真的贏了！”騎士看著這些人震驚的眼神兒，不由挺直了脊梁，連身上的勞累都消除了不少：“還愣著干什么，速速將此捷報呈送朝廷��！”

  通政司里的是一位六品的堂官，等差役將捷報送至，他面帶狐疑之色，取了木筒，撕了火漆，自里頭取出了五份的奏疏。

  他將燈移近，垂著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奏疏上的內(nèi)容。

  接下來，狐疑的臉上慢慢展露出震驚喜悅的神情，然后渾身開始顫抖，深深吸了一口氣后，才茫然地抬頭來。

  出大事了！

  多少年了，咱大明竟然打贏了塞外的異族，還是驍勇善戰(zhàn)火篩親率的十萬大軍！

  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兒！

  他豁然而起，然后歇斯底里的大呼：“快，快，立即入宮，去內(nèi)閣�！�

  一行人火速入宮，至內(nèi)閣。內(nèi)閣里當(dāng)值的，只是個待詔的翰林。三位大學(xué)士，可都還在暖閣里見駕午朝呢。

  今日內(nèi)閣無大事，這待詔翰林自然樂得清閑，正舒舒服服地喝著茶。待通政司的堂官一到，他頓時感覺來人的精氣神兒不一樣，錯愕地站起道：“何事？”

  四目相對，熱騰騰的值房里，翰林卻看到了通政司堂官眼里，流露出來的熾烈之色。然后堂官就咽了一口唾沫，才道：“出事出大事了！”

  翰林一聽這個，頓時也心頭發(fā)慌：大明這些年災(zāi)劫不斷，不是地震就是大水，還有塞外鐵騎和云貴叛亂，白蓮教也不安生

  “不怕不怕，你慢慢說，我還頂?shù)米�。”翰林先給自己來了點(diǎn)心理暗示。

  “西邊兒那里出大事兒了！”

  待詔翰林臉色驟變，然后一屁股跌倒在地：“完了，完了啊太子果然遭了毒手。那個天殺的何瑾，禍我大明，罪該萬死��！”

  “胡說八道什么！”堂官頓時就急了，道：“正是何主事運(yùn)籌帷幄，才擊敗了火篩十萬大軍，這可是我大明多少年，都沒有過的輝煌戰(zhàn)功！”

  “保國公、英國公、陽武侯還有孟鎮(zhèn)撫使，都在奏疏中極力稱贊何主事?lián)P我大明軍威，你胡說些個什么！”

  翰林一聽這個，絕望的眼神才有了一點(diǎn)光彩：“贏，贏了？你說西邊兒的大戰(zhàn)，咱們打贏了？”

  “沒錯，大軍還有六日就要回京了，這還能有假？”堂官頓時挺直了脊梁，與有榮焉的樣子，全然忘了他剛才看奏疏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

  翰林反應(yīng)過來后，猛然就跳了起來，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將奏疏拿出來，讓我送去暖閣，讓陛下也高興高興！”

  此時的弘治皇帝，正在批閱的奏章。

  不經(jīng)意間，他就掃了掃一旁空蕩蕩的坐席，忍不住哀聲一嘆：“在的時候恨不得揍他，不在的時候，卻又覺得這暖閣太安靜了”

  蕭敬何等心思通透之人，當(dāng)即安慰道：“陛下，太子洪福齊天，何主事雖然年少，卻也不是無能之輩。且英國公和陽武侯已馳援去了，必然能保得太子安全歸來。”

  他不開口還好，一聽這話弘治皇帝不由眉鋒緊鎖，忿怒不已：“簡直太膽大妄為了！朕不是沒派人追過一次，可他還是執(zhí)意不肯送太子回來。此番照兒若有丁點(diǎn)兒的閃失，朕夷滅了他九族！”

  這話說的冷厲而無情，三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聞言，亦然微微一嘆，都不敢說些什么：那個何瑾，實(shí)在太驕縱了。此番就算太子安全歸來，也定要給他個教訓(xùn)不可！

  就在這時，暖閣之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片刻功夫后，便聽到丘聚厲聲道：“來者何人？”

  “臣待詔翰林葉德，有固原戰(zhàn)事”

  丘聚尚未開口詢問，便見弘治皇帝已豁然起身，急聲開口：“速讓他進(jìn)來！”

  片刻后翰林葉德恭敬覲見，尚未施禮，弘治皇帝已忍不住催促道：“固原那里，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這一刻，一向穩(wěn)重內(nèi)斂的他，語氣竟有些微顫。

  葉德則面色輕松，毫不猶豫地拜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五份奏疏：“微臣葉德，稟告陛下，固原戰(zhàn)事大獲全勝�！�

  “何主事運(yùn)籌帷幄、出謀劃策，配合諸位國公勛貴戮力報國。我明朝三萬大軍破火篩十萬鐵騎，斬敵三萬有余，俘獲牛羊無算，大軍不日即將歸京”

  這話說完，整個暖閣一下寂然無聲。

  就算是脾氣最急躁的首輔劉健，也一下子都沒反應(yīng)過來：咱，咱大明贏了？

  自土木堡之變后，大明對塞外韃靼的戰(zhàn)事一向敗多勝少。就算守御得當(dāng)，那都是功勞一件。何時三萬兵馬，能大破人家十萬鐵騎了？

  謝遷腦子一時都有些轉(zhuǎn)不過來，愣愣地問道：“我大明寧夏一線，不是有十萬大軍嗎，怎么說是三萬人馬？”

  謝遷的反應(yīng)，其實(shí)是很正常的：大明十萬人打十萬贏了，才有一點(diǎn)點(diǎn)可能嘛，三萬人破十萬，那不是在開玩笑？

  還是李東陽率先反應(yīng)了過來，解釋道：“于喬兄，他說的是固原一城的戰(zhàn)事�！�

  “火篩此番動用了十五萬大軍，其中五萬牽制我寧夏一線，十萬圍攻固原，以至于固原才成了孤城。而城中只有兩萬兵馬，再算上英國公和陽武侯緊急征調(diào)的一萬人，可不是三萬人？”

  “這，這？”劉健也不相信，但幸好他還有些理智，‘這不可能’四個字最終沒說出口。

  可是，他真覺得不可能啊！

  當(dāng)初派何瑾入固原，只是秉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心思，看他能不能查清，謊報軍功的前因后果。

  當(dāng)然，胡搞瞎搞一下什么的，他們也是不反對的。畢竟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嘛，就是已放棄治療了，跟破罐子破摔一個意思。

  然而，何瑾這小子此時竟交出了，這樣一份讓他們所料不及不，是做夢都不敢的超級完美答卷！

  弘治皇帝用手死死扶著御案，才勉強(qiáng)沒有失態(tài)，隨即還是忍不住，重重一拍御案，大笑道：“何，何瑾何日歸京，朕要賞他，重重地賞他！”

  “哈哈哈朕要讓當(dāng)初那些反對他的朝臣都看看，什么樣的臣子，才是大明需要的擎天攬海之臣！”

  這時候，他也不說要滅何瑾九族了

  孰料葉德聞聽了這話，面上喜悅的神色竟一下變得糾結(jié)、痛苦、難受，然后才艱難地開口道：“何，何主事不隨大軍一塊兒回京，他”

  “他怎么了？”弘治皇帝一驚，甚至都想到了何瑾為保朱厚照性命，以身殉國

  可葉德一咬牙，才說道：“何主事他跑火篩部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