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御門伊月惦記著莫名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疑似光哥的人,思前想后, 決定作一把小死, 試探試探。他也查到了對方這些年的一些行事, 風(fēng)格確實相似得很, 但還差點東西。
源義衡是個叛逆者。
他放棄了祖父的蔭蔽, 拒絕接受與妖怪和平共處的建議, 對于敢威脅普通人生存的妖怪組織,曾有過炮轟的舉動,還是奴良組出面, 才勉強達成妥協(xié)。
這個時代的陰陽術(shù)有些衰微,但是人類手中握有了更為強大的火器,有一些就連妖怪都要暫避鋒芒。源義衡就如同長刀刃上最鋒利的那一點尖芒,他嘲笑試圖與妖怪妥協(xié)的官員——這其中包括他的祖父——自己組建隊伍, 成了妖怪組織極為忌憚的存在。
這是光哥的作風(fēng)沒錯的,他永遠對妖鬼心存懷疑。
土御門伊月合上資料, 窗外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奴良鯉伴還沒有回來,他想早點把推演好的數(shù)據(jù)交過去, 索性就跟奴良組的干部說了一聲,自己打著傘出門。
那把藍傘送給小孩子了, 不過傘這種東西,他喜歡畫多少就有多少, 更別提還有陰陽師自帶的裝備。金魚傘看起來不大,卻完美的隔開了所有雨水,土御門伊月打著這把傘出門, 前腳剛走,后腳奴良鯉伴就回去了。
“伊月呢?”他的不安感已經(jīng)漸漸減少了許多。一來都快兩個月了,伊月仍然在他身邊沒有離開;二來伊月本身也不是那么活潑的人,待在奴良組的時間比較多,他通常一回來就能看到他。
狒狒正在玩他的面具,聞言答道:
“剛剛出門,好像是去給源信直交什么東西。”
“已經(jīng)推出來了?真不愧是伊月!”奴良鯉伴毫不懷疑土御門伊月在陰陽術(shù)方面的建樹,索性連傘也沒放,直接就出門去接土御門伊月。
說起來……今早走的時候他找了半天那把藍傘,去哪里了?
“內(nèi)外時間流速是一致的啊……”源信直陷入沉吟,“不過這件事情似乎也無法驗證……”
土御門伊月能夠理解他的顧慮,在這個世界,他只不過是個毫無根基的陰陽師罷了,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像在平安京時那樣信賴他。不過對他而言,陰陽術(shù)是像呼吸一樣自然的東西,他推演,得出結(jié)果,然后進入龍宮,這是一套很自然的流程。
“我理解您的疑慮,所以本身也沒有打算讓很多人一起登上龍宮!蓖劣T伊月笑了笑,“我和鯉伴前去即可,遇到麻煩也方便解決!
一個半妖,一個人類,這樣的組合確實考慮到了最多的可能性。源信直點點頭,他表示會提供一切需要的東西,土御門伊月自然也不客氣地應(yīng)下,萬萬沒想到自己又被當(dāng)成了人類。
事情談完,他離開房間,遠遠望見大門處有人影晃動。
是源義衡。
陣雨瀟瀟而落,打在院中本就濕漉漉的紫陽花球上,青年的白發(fā)有些偏銀,在雨幕之中更添了幾分朦朧的灰度,然而前額那一縷赤色,猶如引燃所有蒼白的火焰,使得那個人的氣勢尖銳起來。源義衡穿了一身純白的軍裝,仿佛是與得到政府承認的奴良鯉伴刻意區(qū)分一般,這身白色卻完全壓不住他整個人的孤傲和鋒利。
汽車開走了,源義衡并不打傘,直接穿過庭院向主屋走來。
土御門伊月眨了下眼睛,那個作死的想法蠢蠢欲動,他閃身就藏在了拐角處。與此同時,大門處又傳來響動,半妖撐著一把紫陽花的大傘,上門接人來了。層疊雨簾之中,他的金色妖瞳也仿佛籠著一層霧似的,掩著花影和亮光。
土御門伊月關(guān)上了房間的拉門,這間房明顯是平時不怎么用的,呼吸間有淡淡的煙塵味道。他屏著呼吸,等源義衡從這個房間前經(jīng)過,轉(zhuǎn)過一個拐角,這時候,他輕手輕腳地走出去——
“光哥……”
這一聲仿佛是從夢里傳來的,又輕又軟。源義衡猛然回頭,他的白發(fā)發(fā)梢還在向下滴水,輕緩的落到地面上。
“滴答……”
“誰在那里?!”
他下意識地向回走幾步,自己的足音響在回廊上,廊外雨聲傾瀉而下。
錯覺嗎?源義衡深深地看向那個拐角,一手捋一把濕淋淋的額發(fā),轉(zhuǎn)身離開。隔著一個拐角,土御門伊月小聲呼出一口氣,試探完畢,他覺得源義衡可能跟光哥有那么點關(guān)系,但至少沒有記憶,不然剛才肯定就叫“小混蛋”了。
沒有記憶的光哥,恕他直言,半點不能打!
果然如他所料,腳步聲在漸漸遠去,一聲一聲漸漸遙遠起來。大佬一撐拉門,讓脊背離開墻面,拍拍手上沾的灰塵,打算走人,突然他耳尖一動,感覺這腳步聲未免也太持久了一些。
不對!
被認為已經(jīng)走遠的源義衡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根本就沒有走遠,不過是在模擬腳步聲,現(xiàn)在直接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那個可能會藏人的拐角!
什么錯覺?不過是偽裝成錯覺的刻意為之,就像在樹叢中下偽裝貓叫的行為那樣天真而愚蠢!他不會被所謂的錯覺蒙騙,他相信著自己的感覺,相信著自己的判斷,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折回去,打算抓住那個裝神弄鬼的家伙!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和他玩這種游戲!
土御門伊月心里叫了一聲“藥丸”,不過他仍然是很沉著的,很沉著的當(dāng)場變成了一個穿著狩衣的小紙人,飄飄悠悠落到地上,抬腳就想鉆進旁邊的房間里——
“啪嘰”,大佬小紙人撞在門上,踉踉蹌蹌,向后摔了個屁股蹲。
大佬小紙人在原地懵了幾秒,一拍腦袋想起來,他這樣當(dāng)然進不了門,應(yīng)該把身體橫過來,變成窄窄的一條,就能鉆進各種縫隙。腳步聲越來越近,小紙人橫過身體鉆門縫,然后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看不見。
他看不見門縫在哪里啊啊!
紙人的視野只有一百八十度不到怎么破?!
完全不知道庭院里那種能鉆各種縫的小紙人是怎么操縱身體的,大佬當(dāng)紙人的次數(shù)實在有限,所以他理所當(dāng)然的懵逼了。又試了幾次鉆不過那條縫,小紙人頂著一腦門的小汗珠,正式感到方張。
完蛋遼!
源義衡攜著一身濕氣,迅速轉(zhuǎn)過那個轉(zhuǎn)角,下一秒,他的瞳仁微微緊縮。
“你……”
黑發(fā)的半妖從半蹲的姿勢站起來,懶怠地閉著右眼,只露出左邊那只金色的妖瞳。他穿著一身純黑的軍裝,軍裝上印有奴良組的花菱和“畏”,此刻正漫不經(jīng)心地笑道:
“喲?”
喲你個頭!
源義衡狠狠皺眉,奴良組的二代目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我是來商討龍宮一事的!迸减幇榉路鹂床灰娝牟挥押,仍然淡淡地笑著,“我有意親自登上龍宮一探究竟,這對你們來說也是好事吧?”
妖怪頭子愿意親自涉險,對他們而言當(dāng)然是好事。源義衡聽了這事,卻并沒有被轉(zhuǎn)移注意力,他發(fā)現(xiàn)半妖的披風(fēng)不太自然的輕微動了一下。
黑色印有奴良組紋樣的披風(fēng)上,大佬小紙人搖搖欲墜地吊在上面,艱難向上爬了爬。他現(xiàn)在小手小腳,披風(fēng)布料又順滑得很,好幾次差點沒抓住掉下去,一顆小心臟懸在半空飄飄忽忽,小紙人嚇得眼睛處淚花花都快出來了。
下次!下次他一定給自己準(zhǔn)備一只壁虎或者蜘蛛的紙式!一定!
那點小異常落進源義衡眼里,他更沒理由就此放過。不過表面上,他似乎因為半妖所說的事而被轉(zhuǎn)移了一點注意,或者說態(tài)度稍微溫和了一點。
“原來如此,奴良組二代目愿意親自涉險,實在難得!
他把二代目咬得很重,意在諷刺他上面還有個父親壓著。妖怪就算減了壽,也能活相當(dāng)長的時間,那些此刻追隨奴良鯉伴的不少妖怪元老,可是有不少是看在奴良滑瓢面子上的。
奴良鯉伴笑了笑,他自己并不在意,更何況對方又不是沒有痛腳可踩。
“算不上什么,衡少爺論起排輩,也能算是個三代目了!
源義衡被踩住痛腳,紅瞳因為憤怒鮮亮了幾分,他注意到對方的披風(fēng)又動了幾下。
大佬:嘿咻——嘿咻——
就在他快要爬到頭的時候,源義衡仿佛被徹底激怒,佩刀出鞘,直指黑發(fā)的半妖!奴良鯉伴當(dāng)即作出的反應(yīng),披風(fēng)一甩,月回出鞘,一層幽藍妖火附著在刀刃之上。
月回刀身上流轉(zhuǎn)著月華般美麗的光亮,又附上一層燃燒的妖火,整把刀如夢似幻,如浸沒在深水中月影。源義衡忍不住多看了那把刀兩眼,他聽過許許多多關(guān)于名刀月回的傳言,這無疑是一把比彌彌切丸還要強悍幾分的退魔刀,就是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兩人在回廊上刀兵相見,廊外大雨瓢潑。
“聽說唯有月回,能承受二代目的妖火!痹戳x衡冷冷道,“是把好刀,可惜沒有跟對明主!
奴良鯉伴毫不客氣,針鋒相對。
“可惜,這本就是為我量身打造的退魔刀,可退諸邪!彼α诵,“有趣的是,敵意,也被月回歸入邪惡一類!
源義衡微瞇紅瞳,握刀的手緊了緊。
院中那叢茂盛的紫陽花下,一個小水坑里,大佬小紙人一臉木然地坐在那里。他聽著從廊上傳來的互懟的聲音,默默抬頭,頭頂綠葉層疊,藍紫色的花球被他砸歪了一點,有些遮不住雨,聚攏的雨水一滴滴落下來,砸在他的禿腦殼上。
大佬:……
整件事情開始于剛才的“一甩披風(fēng)”,布料滑不留手,土御門伊月萬萬沒想到也沒提防還有這種操作,直接空中轉(zhuǎn)體三千六百度,倒栽蔥栽進了這個小水坑,剛剛才把頭拔出來,順便倒了倒帽子里的水。
大佬:……累到不想說話。
頂著一個偷工減料導(dǎo)致的禿頭,大佬甚至想起了今早抽出的那個簽,那個刺眼的【末吉】,上面還寫著【莫與鬼神相獨語,所到之處必遭禍】。
大佬小紙人把帽子放在一邊,默默掩面。
太倒霉了。
回廊上的對峙最終被老仆的到來所打破,雙方還在合作,鬧大了都不好看,彼此都分開冷靜一下,龍宮一事還沒有過去呢。
奴良鯉伴收刀歸鞘,猛然間想起什么,探出一點畏去感知后背上。
沒了。
伊月沒了。
心知應(yīng)該是被他剛才那一下扔了出去,奴良組二代目勉強維持表面的鎮(zhèn)定,實際在瘋狂搜尋四周。他看到一個小紙人爬上那朵紫陽花球,有氣無力的掛在那頂上,不一會又自己爬爬爬,鉆進花球里面去了。
是伊月在暗示他!
老仆還在勸慰兩人冷靜一點,奴良鯉伴已經(jīng)大步走到院中開得正盛的花叢前,手起刀落,斬下那幾朵最嬌艷的花球,還連著一把綠葉。
“源氏的紫陽花開得真好!彼摷俚刭澝赖,緊握花球不松手。
走廊上兩個人默然,這話題轉(zhuǎn)得太生硬,他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接。
滑頭鬼不愧是滑頭鬼,把人家家的花揪禿之后,名為【鏡花水月】的畏張開,直接在院中消失了蹤影。源義衡也冷冷的收起刀,繃著一張臉去面見祖父。
“奴良鯉伴究竟是來干什么的?”
源信直有點驚訝地看著他,不太能理解為什么他會突然問這種問題,然而仍然回答了。
“奴良組有一位陰陽師可以推算時間流速,今天來遞交結(jié)果,奴良鯉伴應(yīng)該是來接他的吧!痹葱胖闭f到這里,笑了笑,“那位陰陽師名為土御門伊月,真是個年少有為的孩子。”
聽到這個名字,源義衡的紅瞳不知怎么微微顫抖了一下。
“御門院家的老鼠們?”
“不,應(yīng)該是是沒有關(guān)系的!
源義衡身上暴躁的氣息這才微微平復(fù),他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地開口。
“爺爺!
“阿衡?”
“我要去奴良組,拜訪那位陰陽師!彼f完,并沒有等待回應(yīng)的意思,直接拉開門,讓老仆備車和禮物。源信直在他身后站了起來,忍不住出聲道:
“阿衡,你現(xiàn)在就去嗎?”
“嗯!痹戳x衡隨口應(yīng)了一聲,他佩著刀,在回廊上大步前行,老仆一路為他送他上車。
“衡少爺……”
“放心,我不會輕易跟奴良組起沖突。”源義衡冷靜地止住他接下來的話,“我只是……”
“對那個故意藏起來不見我的陰陽師,有點好奇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佬(冷漠):你們兩個都給我滾蛋!
一寫修羅場就卡,明明辣么快樂的!晚更一小時抱歉啦,四千肥肥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