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病綿延了兩三天,源賴光每天都來探望他, 不是帶著藥就是帶著糖糕。
第三天的午后, 少年原本正躺著休息, 忽聽門邊有細微的動靜。他以為是源賴光來了, 于是側了下頭, 打算起身。
——一柄打開的扇蓋住了他的眼。
高雅馥郁的香氣漸漸襲來, 少年感到這氣息有幾分熟悉,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他想起身,蓋眼的扇子向下壓了一壓, 示意他不要亂動。
“……您是?”
來者輕輕地笑了,少年聽到衣物摩擦的一陣窸窣聲,那個人離他近了一些,憐愛地輕撫他因病清減幾分的面頰。
“我聽說你生了病。”低柔的聲音說道, 措辭典雅。
“我來看看你。”
少年不明所以,他的眼睛被遮住, 只能從扇子兩邊窺見一點光線。
“您認識我嗎?”
“豈止認識,我一直在關注你, 晴明。”
“可憐的孩子,這段日子真是吃了不少苦頭。葛葉讓你在源氏長大, 現在看來也并非好事。”
少年遮在扇子下的眼睛驚訝睜大。
“您認得我的母親嗎?!”
那個人又笑了,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不拿扇的那只手輕輕拍撫他。
“我的孩子,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世界上最不會傷害你的人就好!
“現在睡吧……睡吧……暫時忘卻一切睡吧……”
“我會一直陪伴你……”
雌雄莫辨的低柔聲線哼起一段童謠, 童謠唱的是黑夜山之月。這段歌謠好像在他久遠的記憶之中也響起過,在那云海之間,天狗翅翼籠罩之下……
“舅舅……”他在夢里流下幾滴淚,拍著他的手一頓,又繼續(xù)輕輕拍打起來。
再次醒來的時候,竟然已經是深夜。白發(fā)少年只覺渾身清爽,甚至有了食欲。他坐起來,眼疾手快抓住從臉上滑下去的扇子,拿在眼前打量。
這是一柄漂亮的宮廷制式扇子,黑紅兩色,他將扇子打開,發(fā)現上面繪著焚城的大火。
這好像是六十年前的一件事……
不想再躺著了,少年起身,稍微整理一下儀容,走出房門。
源氏宅院籠罩在濃郁的黑暗之中,他又看到了幾日前所見的那只被蛛網纏住的蝶,已經一動不動了。少年輕輕移開視線,突然刀鳴響起,一柄長刀攪碎細碎的蛛絲,將蝴蝶托在刀身上。
是鬼切。
“鬼切,你沒有跟光哥一起嗎?”少年問道。
“主人被宮中貴人召見,不可攜帶我這類式神!惫砬薪忉尩溃兄侵缓蛏倌甑姆较蜻f去,“不要嗎?”
式神一身嚴謹的武士打扮,閉起的左眼上有一道傷痕,但他托著蝴蝶送給他的時候,跟赤影一樣十分乖巧。
“蝴蝶已經死了,沒有必要了!鄙倌陚冗^頭。
“是嗎……”鬼切喟嘆了一聲,接著平平常常地發(fā)問,“可晴明大人會那么多陰陽術,就算是死去的蝴蝶,也可以作為式神動起來吧!
鬼切首次對他提出了請求。
“晴明大人,您不要它的話,能不能將它變成式神送給我?”說完,鬼切自己好像也有些慚愧,“不知道這種事會不會很麻煩,但是……我覺得這只蝴蝶有些可惜……”
無論是赤影還是鬼切,這些被源氏御使的式神,心性都宛若稚子。
“……當然可以,我把它變成你的守護靈吧!
“可以嗎?!”
式神睜著右眼,一眨也不肯眨的看著白發(fā)少年施術。蝴蝶脫離肉身,以靈魂姿態(tài)翩躚,再加一重綁定,就變成片刻不離鬼切身邊了。
“萬分感謝!”
“只是小事而已!卑装l(fā)少年笑道,他的情緒倒是好多了,“論制造式神,光哥比我更擅長,他房間里的古書幾乎都成靈了呢!
鬼切自然知道,可他會請求白發(fā)少年這樣做,絕不會請求自己的主人,因為最后得到的無非是一個冷淡的眼神而已。
他謹記自己的式神身份,可如果有人愿意跑來跟他說說話,分享一下零食,他無疑會更加高興。
“睡了那么久,我都餓壞了……”
“待客之處備有糕點!
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走過長廊前往有點心的房間。前院影影綽綽有火光在動,少年因為偷拿點心爬得高,很自然地留意到了那些火光。
“那是在做什么?”
“不太清楚,好像是從晴明大人老師的院中出來的!惫砬性谙旅鎺退鲋褡,“晴明大人,很危險,拿夠了就下來吧!
“唔唔馬上!鄙倌攴(wěn)穩(wěn)地爬下來,先往鬼切嘴里塞了一塊。
“你知道赤影在哪里嗎?”
他拿了好多點心,當然要分著吃。
“赤影因為力量不穩(wěn),暫時被單獨封印著!睕]有被交代保密,只要是他知道的,都會對白發(fā)少年說出來,“主人說,將來我和赤影會一同承擔任務。”
“我們去找她吧,然后我要去看看老師!
“是!
少年對于偷偷摸摸到處晃這種事,已經十分熟悉了。封印赤影的地方靠近前院,那些火光不;蝿又,還有人聲,似乎在準備極為復雜的儀式。少年還聽到了拉車的牛低沉的叫聲,所以是要出門嗎?
奇怪,這么大的儀式,就算他生病,也不應沒有耳聞。
他們潛入封印赤影的院子,結界很容易破拆。少年在上面掏了一個可容兩人鉆進去的洞,鬼切先進去,甫一進入就拔刀出鞘,將少年攔在身后。
“晴明大人!不要進來!赤影失控了!”
“什么?!”
空蕩蕩的院子里遍布刀痕,地面、墻上,無一幸免。唯一的一棵樹攔腰折斷,頭頂鬼角的少女瘋了一樣的宣泄妖力,發(fā)出疼痛且焦躁的悲鳴——
“啊啊啊啊啊。!”
【停下!】
木料紛飛,樹干碎成千萬片。
【誰來阻止她!】
巨大的妖刀橫過,劃破整扇拉門,少女拖著長刀宣泄著暴漲的殺意。
【她明明……沒有想過揮刀這件事……】
“鬼切!先讓她停下!這樣妖力暴走下去她的身體吃不消!”白發(fā)少年毫不猶豫的從洞里鉆進來,向試圖阻攔自己的鬼切堅決搖頭,兩種不一樣的符咒加持落到鬼切身上。
“她是我?guī)Щ貋淼模也荒芊胖还!鬼切!?br />
意識到無法改變少年的意志,鬼切只得領命。那種熟悉又舒適的感覺又來了,符咒令他的刀更加鋒利,同時削減他承受的傷害,有人在背后無私地支援著他,這種感覺讓他戰(zhàn)意高昂!
“叮!”
長刀交擊,少女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高高躍起,帶動大量真紅妖氣向下猛擊!
鬼切后退避讓,對方盡管強大,卻全無理智,他消耗著對方的妖力,抓住機會將鬼角少女擊倒在地,層疊鎖鏈頃刻涌上,將少女牢牢捆縛!
“嗚啊——。!”少女掙扎著,咆哮著,瞳孔劇烈收縮,刀氣橫飛。
“沒事的……沒事的……平心靜氣……”
白發(fā)少年艱難穿過紛亂的刀氣,他的身體還沒痊愈,這個過程花了很多時間,好在他終于以幾道小傷口的代價來到少女身邊。
“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里……”他握住少女的手輸入靈力,同時念誦經文。
少女狂躁地掙扎,她掙扎著掙扎著,緩緩流出眼淚,清澈的經文終于漸漸能聽進去了。
靈魂原本被混亂的黑紅氣流包裹,現在有經文的加入,漸漸掙脫出來。她還記得當初仿佛飛到月亮上的美妙感覺,于是很努力的配合著白發(fā)少年,聆聽他念出的經文,接受他傳遞來的靈力。
少女終于獲得了平靜,她仰躺在少年懷里,急促地呼吸著。
不知何時,少年已經從念誦經文變成了哼唱童謠,他哼的是黑夜山之月,少女在他的聲音里仿佛也看到了那云海上的月亮。
“我……聽到……”少女嗓音沙啞地說道,“聽到……在飛……”
“是在飛啊,天狗們。”
“天……狗……”
“嗯,天狗背生雙翼,能飛到很高很高的地方。但是美中不足,他們的審美有些奇怪,總戴著……”少年一只手與她交握,另一只手笨拙地比劃著,“鼻子這么長的紅面具……”
少女想著戴紅鼻子面具的天狗們,忍不住笑了。
“好丑……”她低聲喃喃,“好丑啊……”
黑夜山的天狗們集體打了個噴嚏,險些把月亮吹跑。
“想……”
“嗯?”
“想去看……”
“好啊,我?guī)闳ィ裁磿r候都可以。”少年允諾道,“只要你好好控制自己,難受了就跟我說,我念佛經給你聽!
“……好,赤影,乖!
少女沉沉地睡著了,鬼切幫忙把她抱到勉強保存的房間里休息,少年在周圍布設凈化結界,又引月光進來,忙碌了好半天。
“今晚應該穩(wěn)定了。”少年的臉色有些沉重,“我會跟光哥說,對赤影采取治療。”
“抱歉,鬼切。就算我跟光哥要赤影做我的式神,光哥也不會同意的,他喜歡把力量握在自己手里!
“您沒有半點錯誤,晴明大人!惫砬休p聲道,“您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
“……不夠!
“晴明大人?”
“我其實很無力,這段時間發(fā)生的所有事,顛覆了我過往以來的絕大部分認知!鄙倌甏怪^,眼中倒映著赤影恬靜的睡顏,“我之前……一直活在欺騙和隱瞞當中……”
“晴明大人……”
“沒關系的,我不會再繼續(xù)病下去,那沒有意義!鄙倌晗胫滋靵砜此⒔o他唱歌謠的那個人,那個人也是來提醒他,不應再繼續(xù)病下去了吧?
“我是個陰陽師,可以讓死去的蝴蝶重新飛翔的陰陽師!
“這個身份,意味著我有某種責任。”
“我不會放任赤影這樣悲傷的例子再次出現,也不會無視經我之手間接造下的罪孽……”少年看著自己的手,忽而抬頭,直視鬼切。
“曾經對你描述過的那個夢……”
“我沒有一刻忘記!”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時速五百的我窮盡了洪荒之力orz
下章有蛇蛇!蛇蛇終于可以登場辣!
源氏的線我好好盤了一下,bug應該是沒有了,赤影鬼切獻祭串成一串,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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