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費舍爾只是看著眼前的茉莉,隨后緩慢地站起了身子來,看向了四周來來往往的、一個個地看向自己和茉莉,一句接著一句地朝著費舍爾和茉莉重復著,
“你們好,記得天黑之前要回家哦。”
“……”
一句接著一句,一開始只是一兩個路過的這樣說,后來,不知道是不是看見了費舍爾和茉莉一動不動,那開口的路人便越來越多,直到每一個路過的人都要看向他們,用同樣的語氣對他們重復同樣的話語。
“你們好,記得天黑之前要回家哦!
身后的茉莉有一些害怕地伸出了手拽住了費舍爾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對他說道,
“費舍爾老師,你看……大家都這么說,要不然我們現(xiàn)在就回旅店去吧……”
費舍爾看著手中的鯛魚燒,結合剛才茉莉那古怪的反應,他好像逐漸意識到了什么。
東京……東京……
如果先前學習英語時需要做那些事情是因為茉莉想要自己的思想作祟,那么來到了東京之后晚上一定要回家的思想是怎么來的?
沒錯了,無論是來這里吃鯛魚燒還是晚上一定要回家的想法……
它們都來自于唐澤明日香。
只有明日香童年時期是生活在東京的,這里一定有她生活過的軌跡。
身為一個孩子,晚上回家的想法是再正常不過的吧……
可是,明日香和其他的孩子不同,費舍爾聽過她講過自己童年時的一小段故事,雖然講得并不詳細,但費舍爾至少知道,唐澤明日香從小跟隨著的母親對她并不好……
那么為什么,晚上一定要回家的想法還是這樣根深蒂固?
難道說,回家是她母親的命令?
或者說,不回家的話會有什么懲罰?
費舍爾的步伐沒有移動,可隨著天上的陽光逐漸西沉,在天邊打出了橙紅色時,身后,那拽著費舍爾衣袖的手掌便愈發(fā)顫抖。
費舍爾回過神來,扭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茉莉的臉色已經接近慘白,她直直地看著費舍爾,眼中透露著哀求,
“費舍爾老師,我們去旅店吧,好嗎?”
“……”
她哀求的聲音讓費舍爾的心底一軟,他知道,自己只要順著茉莉的意思就能避免她此刻悲傷的目光。
可費舍爾也清晰地知道,這種悲哀來自于茉莉的靈魂、明日香的過去。
就像是一道觸之即痛的傷口那樣,為了不去觸碰它引發(fā)疼痛,難道寧愿置之不理、不去治療裝作它不存在就是正確的嗎?
這難道不就是這個美夢的實質嗎?
就算不考慮現(xiàn)實的危急情況,如果這個美夢真的那樣完美,那為什么明明已經身處于美夢之中的茉莉還是會躲避,還是會臉色如此驚恐?
費舍爾深吸了一口氣,他低下頭來,拿起竹簽將紙盒子里最后的一個鯛魚燒塞入了茉莉的嘴中,隨后說道,
“好,吃完這一個我們就出發(fā),好嗎?”
“……嗯!”
聽到了費舍爾的回應,茉莉終于像是內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下來那樣,微笑起來高高興興地將那鯛魚燒吃進了嘴巴里。
唔……
是她不喜歡的抹茶味的……
吃完,費舍爾便一把拽住了茉莉的手心,帶著她朝著商業(yè)街的外面走去。
略過人群時,茉莉隱隱約約看見了旁邊的路牌上面掛著的旅店標識,便連忙伸出手提醒費舍爾,
“快看,費舍爾老師,那邊有一家旅店!
“……”
但前面的費舍爾只是帶著茉莉接著向前走,同時,他輕聲說道,
“這些家伙說的是‘晚上要回家’,旅館應該不算是‘家’,對吧,茉莉?”
“哎?那……難道現(xiàn)在就要坐車回京都嗎?不……不是說好要在這里玩很多天的嗎?”
“……是啊,那里也是‘家’!
費舍爾嘆了一口氣,也已帶著茉莉走到了商業(yè)街的門口處,他終于回過頭來,緊緊地盯著眼前的茉莉,對她道,
“但是,茉莉,東京的這里也有一個家的,對嗎?”
“哎?”
“好好想一下,我們現(xiàn)在就去那里。”
茉莉睜大了眼睛,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
此刻,天上的夕陽垂下了刺眼的余暉,斜著拍打在了地面上的磚塊之上,將不遠處那站在原地發(fā)呆的、戴著西瓜帽的小女孩的聲音打得透亮。
她應該是已經放學了好一會了,卻一直在這附近停留,到處繞圈子、閑逛。
明明嗅到了好吃的鯛魚燒的味道、明明肚子都要餓扁了,卻因為兜里沒有錢,所以只能趕緊逃走,用“魔法”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好吃的鯛魚燒的味道。
她忽而想起來了,那個小女孩的學校就在附近,自己的家也在附近,可為什么放學之后的幾個小時都不愿意回家去,反而要在外面閑逛?
因為那個家很冰冷,她不想要回去。
可是為什么晚上之前一定要回去呢,明明家里很多時間都沒有人的……
“哎,給我透露一點內幕消息嘛,前田課長……哪支股票……如果告訴我的話,我什么都會做的哦……”
“哦?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真的嘛真的嘛,你看啊,前田課長,我家就在前面呢……”
“哦,這樣的話……”
“媽媽!”
那童聲童趣的聲音宛如一聲驚雷,讓茉莉的眼瞳猛然收縮,而同時,那天空之上橙色的夕陽也一點點開始變色,逐漸變?yōu)闃O其恐怖的猩紅色。
“你……你有孩子了?”
“哎,這,那……這個孩子不……前田課長!”
“媽……”
“啪!”
“你這家伙!都怪你!你放學了之后為什么不回家!在家外面晃悠什么!”
“啪!”
“明明馬上就要知道了,你知道他是誰嗎?那可是大藏省的……啊,你真是……”
“啪!”
“你給我聽好了,唐澤明日香,要是再讓我發(fā)現(xiàn)晚上你不回家在外面亂晃的話,我打死你你信不信?”
“啪!”
西瓜帽飛落到了地面,那被女人揪著頭發(fā)、嘶吼著的小姑娘垂落著纖細的手臂的身影,在茉莉的眼瞳之中一點點擴散開來。
晚上之前,一定要回家……
晚上之前,一定要回家……
晚上之前,一定要回家……
“費……費舍爾老師……要……要晚上了……”
眼前的茉莉忽而全身顫抖了起來,轉而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頰,啜泣著如此呢喃道。
而握著她冰涼手臂的費舍爾也逐漸感受到了不對勁,他皺起了眉頭看向天空,卻看見整片天空都染上了血色。
西方逐漸垂落的夕陽也宛如一只睜大著血絲的瞳孔,散發(fā)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傳來了一位女性的重重回音,
“為什么……不回家……明……日……香……”
費舍爾緊緊牽住了茉莉的手,將之拉入了懷中,他轉過頭去,發(fā)現(xiàn)四面八方所有的行人幾乎都變成了同樣的模樣。
要么,是穿著一身藏藍色西裝、穿著西裝褲和皮鞋的男人。
要么,就是穿著一身紫色長裙,身上還帶著繁復首飾的女人。
不過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除了他們身上的衣服之外,他們的肌膚全部都是黑漆漆的,像是一片虛無一樣,重復著同樣的動作。
男人一臉無語地甩開了身旁的女性的手轉身離去,逐漸溶解在了地面之上,而身旁伸出手試圖挽留無果的女性則捏著拳頭,渾身蠕動著、張牙舞爪的身體一點點膨脹,變成了極其可怖的怪物模樣。
“為什么……不回家……”
“費……嗚嗚……費舍爾老師……快……快走……家……在那邊……”
“為什么不回家?!”
那無數(shù)個女性的聲音重重疊疊,逐漸變得如電鉆鉆耳膜一樣尖銳,費舍爾皺起眉頭連忙將茉莉背在了背上,朝著她艱難指向的方向沖刺而去。
那個方向,是約莫只有幾百米、相隔一個街道的塔樓。
“嗷。
而身后的商業(yè)街、高樓大廈、各種建筑之中密密麻麻地鉆出了一個個宛如蟑螂和異性一樣嘶吼的女性身影,她們穿著同樣的衣服,同時發(fā)出著同樣尖銳的聲音,讓費舍爾的耳膜都要爆炸了。
“為什么……不回家?!”
“我真是……”
費舍爾雖然預想到這樣會導致茉莉的夢境不穩(wěn)定,但他萬萬沒料到茉莉……或者說明日香的反應如此劇烈。
只是從身后那重重疊疊的嘶吼聲中,從自己快要爆炸的腦袋中,費舍爾才能隱隱約約窺見那個千瘡百孔的小女孩的童年。
“你給我聽好了,唐澤明日香,要是再讓我發(fā)現(xiàn)晚上你不回家在外面亂晃的話,我打死你你信不信?”
“啪!”
“啪!”
茉莉極其痛苦地在費舍爾的背上捂著自己的腦袋,可無論怎么樣閉上眼睛,那在夕陽之下被一巴掌一巴掌擊打著臉頰,卻始終無動于衷,好像玩偶一樣沒有反應的小姑娘身影發(fā)了瘋一樣地鉆入她的腦袋,讓她難受極了……
她喘息著,本能般地從自己的懷中抽出了筆,隨后伸出了自己的手臂,想要在上面書寫什么。
只有這樣才能緩解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