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舍爾終于不再渾渾噩噩,如此想到。
在他不安的喘息聲與呼吸中,寒冷如同病毒一樣滋生。
他的身軀忽而變得有些僵硬,就好像是站不住一樣,岌岌可危地要墜落向海洋。
不知為何,他就是知道,如果自己墜落入海洋的話,他瞬間就會和那海洋融為一體,好像散落一地的泡沫那樣。
可就在這令人戰(zhàn)栗的黑暗中,從遙遠的天邊、從那一片死寂的海洋之中,竟然奇跡般地升起了一個帶著皎潔光芒的巨大圓形天體。
“嗡嗡嗡……”
那圓形天體好像自那黑色的海洋中誕生一樣,身上還帶著些許幽暗的潮水。它從地平線處緩慢升起,直到懸浮到了半空中,懸浮到了費舍爾最熟悉最熟悉的位置,變作了從他出生開始就照耀地面的月亮……
“月亮……”
在那原本溫和的月光中,剛才的一切感覺都宛如錯覺那樣,費舍爾的神智一下子清醒過來,他看向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正站在當(dāng)時從北境離開之后第一眼看見蕾妮的那座東大洋的小島上,距離海盜港灣不遠的地方,只不過對比當(dāng)時的正午,現(xiàn)在這里好像是夜晚。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溫暖起來,費舍爾長出了一口氣,打量起了周圍的環(huán)境。
“費舍爾……費舍爾……”
費舍爾的身后,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再次傳來。
他錯愕地轉(zhuǎn)過頭回去,果然發(fā)現(xiàn)那位穿著他最熟悉黑色紗裙的麗人正亭亭地站在海島中央,那一抹清冷月光站立的地方。
“蕾妮……”
費舍爾一時之間內(nèi)心一動,腳步也不受控制地朝著那邊走去,此時此刻,他無比篤定,眼前的人就是蕾妮,而不是槻。
“費舍爾……你該不會,在過去又找了其他的女性吧?”
那雙手放在小腹處的蕾妮微笑著看著眼前的費舍爾,突然如此說道,讓挪動著腳步的費舍爾一下子如遭雷擊一樣頓在了原地,不敢再往前了。
他懷疑,此時的蕾妮懷里就抱著一把柴刀,等自己過去了就把自己給一刀做掉。
“不,蕾妮……那個……”
費舍爾的臉色微變,剛想要說一些什么,眼前的黑色麗人卻捂著嘴“噗嗤”一笑,
“噗,心虛的男人都是笨蛋嗎……還是說,女性的直覺太準(zhǔn)了?”
“你……”
“她在未來,她自己都說了,過去她是無法監(jiān)管的,你做什么、不做什么,她全部都不知道,笨蛋!
“……”
那“蕾妮”的身形一點點模糊,好像在萬華鏡之中綻放的月色一樣朦朧,直到那個費舍爾熟悉的“∞“符號充斥滿他的視線時,眼前的蕾妮才一點點變回她原本的模樣。
“費舍爾,我是【權(quán)柄】,是她力量的顯現(xiàn),是她無法被殺死的本質(zhì)!
“權(quán)柄么!
蕾妮笑著來到了費舍爾的身邊,輕輕地坐在了潔白的沙地上,看向了眼前漆黑的海洋,
“好奇權(quán)柄是什么?”
“有一點!
“其實這只是【這里】的說法而已,和【混亂】一樣是生造出來的,只是為了形容某些存在所擁有的特性而被締造的詞匯,你可以將之看成是對神祇們力量的貼切形容。我所象征的意義是【無限】,代表著【難以計量的數(shù)量級】與【無盡的反復(fù)與輪回】……”
怪不得,蕾妮那個家伙擁有這樣龐大的魔力量,即使收斂了自己的真身化身為魔女,但象征著她力量的性質(zhì)卻依舊復(fù)刻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樣,對她是不是有了更深的了解?她認為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她恨不得一輩子以一個平凡的壞魔女的身份待在你的身邊,沒有威脅,就那樣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只可惜,這只是她的希冀而已!
費舍爾也坐在了她的身邊,對著她問道,
“你的意思是,我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危險?”
她笑著轉(zhuǎn)過頭來,搖了搖頭道,
“我也不知道,畢竟我只是一個權(quán)柄而已,我不是她,也不知道她的思量,我只是能感覺到她對你的依戀……而你之所以會見到我也完全是因為你的特殊與你想要達成的目的而已!
“特殊?我完全感覺不到!
這是費舍爾第二次聽見這個詞匯,上一次聽到還是在上一次……哦不,是昨天,還是從一個和蕾妮以及眼前的權(quán)柄長得一模一樣的精靈口中說出來的。
她舉了一個例子來描述自己的特殊,但費舍爾卻并未切實地感覺到這一點,最多好像也就是耐造了一些,完全沒有什么特別的。
如果自己真的有那么特別,那為什么自己看靈魂補完手冊還會陷入瘋狂呢?
聞言的權(quán)柄沒有多言,她只是解釋道,
“金子是不知道自己是金子的,它只在貪婪的淘金者眼中有那樣耀眼的光芒;在我和某些存在的眼里,你就是這樣的!
費舍爾瞇起了眼睛,他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什么,對著她推測道,
“某些存在……你是指,【混亂】?”
“【混亂】,聽起來太有貶義了,和【權(quán)柄】一樣,這也是生造的詞匯。如果硬要區(qū)分,我也是【混亂】的一部分,你覺得我可怕嗎?”
權(quán)柄可愛地對著身旁的費舍爾眨了眨眼,怪不得這個家伙是蕾妮的本質(zhì),就連性格都很像。
不過老實說,他對于這幾個對象都有點分不清楚了,槻長這樣,權(quán)柄也是這樣,蕾妮更是這樣。
這算什么?
談一個對象共享三個?
“不,你不可怕……但這關(guān)鍵嗎,還有,我是來進階神話階位的,你干嘛和我說這些?”
“就是因為你要進入神話階位我才要和你說這些嘛!”
在聽到費舍爾說自己“不可怕”的時候,權(quán)柄紅著臉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一副害羞的模樣,然而下一秒她就紫眸一瞪,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對著費舍爾的腰戳來戳去,但發(fā)現(xiàn)他一點都不怕癢之后又悻悻地收回了手指。
她撅起嘴巴,看向了眼前的海洋,說道,
“你不明白,費舍爾,我說的某些存在,是你難以想象的存在,我曾是祂的一部分。”
“這是什么意思?”
費舍爾挑了挑眉,看向身邊的權(quán)柄,希望能得到她的解釋。而她則微微一笑,向前伸出了自己的手,緩慢地沒入了眼前深沉幽暗的海面,將一捧海水捧到了自己的面前,緊接著,她對著費舍爾歌唱道,
“【你是生活在一座孤島上快樂的漁夫,擁有著與生俱來卻并不自知的寶貴天賦!俊
“【你并不知道,在你的面前,海洋的幽邃和秘密一覽無余;你并不知道,在你的面前,海洋的話語和感情是那樣親密無間!俊
“【你捧起了來自海洋的一抹熱浪,從中窺見了你與海洋之間深刻的聯(lián)系,卻誤認為那就是一整片海洋!俊
“【你并不知道,在海嘯來臨之前,海洋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你;你并不知道,在你不認識海洋之前,海洋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你!俊
“【此刻,生活在陸地上的你站在原地。】”
“【要么你向著海洋走去,要么海洋會向你而來!俊
在那如詩如歌的語言里,眼前權(quán)柄的身影倏忽變得那樣模糊而難以言喻,他只是忽而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回到了現(xiàn)實,而他的手緊緊地攥著那蕾妮留下的物質(zhì),緊接著,從那物質(zhì)之中正不斷地流出一個個不斷旋轉(zhuǎn)著的、好似輪回一樣的∞符號。
那密密麻麻的、宛如螞蟻行走痕跡一樣的符號很快將他的整個右手占滿,可那樣還不足夠的,從那自己身上的符號之中正在一點點漫出令人心緒不寧的不明黑色物質(zhì),好像在上方還長著一只只正在眨動的眼睛,看得費舍爾頭皮發(fā)麻。
“糟糕……”
費舍爾整個身體一軟,身上漫出的黑泥卻越來越多,直到那黑泥的重量將他牢牢地壓在原地,緩慢地包裹起來。
“哼~哼~哼~”
遠處,那只哼著歌的駱駝好像察覺到了此刻此地的異樣,它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但在看見此刻費舍爾的慘狀之后,它便被嚇得愣在了原地。
“駱……”
費舍爾咬著牙開了口,卻沒想到下一秒那駱駝好像裝作沒看到他一樣扭頭就走,哼著歌很快就消失在了費舍爾的視野里。
在費舍爾被黑色物質(zhì)覆蓋的一瞬間,他的臉色一黑,對著那駱駝親切地問候道,
“你媽……”
下一秒,他的一切都完全被黑色所覆蓋了。
第105章 晨光
在那黑泥的包裹之下,費舍爾的意識卻沒有如同斷電一樣熄火,他反倒覺得越來越清醒,就如同打了一萬針興奮劑那樣亢奮。
只是在這一個瞬間,他從上到下都好像發(fā)生了一種他難以預(yù)料的變化。
首先是意識層面的。
他倏忽看到了很多很多來源不明和難以辨認的知識,那些知識如同信號一樣被鐫刻入他的大腦之中,但當(dāng)他如同回想過去曾經(jīng)學(xué)習(xí)的魔法知識時,那些知識卻恍如無法讀取那樣,只帶來了深刻的疼痛。
“啊啊啊啊!”
費舍爾怒吼了一聲,這一瞬間,過往閱讀靈魂補完手冊時的那種瘋狂感又再一次擠滿了他的腦袋,如同要溢出來一樣地,他的七竅全部都涌出了那如同黑泥一樣、不知是何物的黑色污泥。
他好像看到了浩瀚的星穹,好像看到了一顆顆閃閃發(fā)光的奇異天體,好像看到了或蜷縮在幽暗角落處、或寄宿在明亮星星包裹下的奇異存在。
只是看到了那些偉大的、無可名狀的存在,費舍爾的肉體就幾乎要破潰開來,可不知為何,他的意識卻格外清醒,就好像完全不受影響一樣。
費舍爾的意識不斷在這樣完全陌生的、瑰麗的、寂靜的世界之中穿梭著,直到寒冷的孤寂充斥滿了他的身體,他才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陣從他內(nèi)心而來的歌聲。
那作為歌聲載體的聲音、語言都實在是太難理解了,但費舍爾卻好像被那歌聲指引了方向,好像化作了它的一體,跟在了那無窮無盡、貫徹宇宙的聲音旁……
它并沒有越來越遠,反而將費舍爾帶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
龍大陸深沉的夜晚里,費舍爾的意識跟隨著那歌聲漂浮而起,跨過了旁邊那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的駱駝,跨過了剛才他走過的海岸,直到那歌聲帶著他路過下方滿目瘡痍的沙灘時,他好像看到了下方那被擊打的鯨人種。
他的意識一下子頓在了原地,于是他輕聲開了口,
“等一等……”
這話出口的時候他先是感到了荒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對著身周他不知道來歷的歌聲或存在開口,但他只是隱隱地感到了一種親切感。
但就在他開口的下一秒,那歌聲的動作竟然也緩緩地停了下來。
下方那仿佛陷入瘋狂的索羅巴托此刻將已經(jīng)沒入絕境的鉤吻給層層纏繞住,要將他完全地吸入再鍛造,成為他的下一件得意之作。
就在那歌聲停下來的一瞬,索羅巴托那癲狂的表情也扭轉(zhuǎn)了過來,他看向四周,疑惑而驚喜地說道,
“生命,啊,生命的福音,讓我聽聽你的聲音……”
“啊,我聽到了,我聽到了……”
費舍爾沒看對方,此刻他清醒地看向了被他捆住的鉤吻,看見了他被斬斷四肢、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