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森!”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羅無辛想要去追但卻抵不過突如其來的頭痛,他猛地捂住腦袋,在無數(shù)摻雜著后悔的記憶里,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七年前,在羅無辛從警的第三年,劉寶全案發(fā),羅無辛一心撲在案子上,查了一星期回家之后才驚覺,因為他一直沒有接沈素心的電話,沈素心給人詐騙退休金將近五萬,在報警后,甚至進過兩次醫(yī)院,而直到那時,夫妻倆仍然沒有打通養(yǎng)子羅無辛的電話。
三年前,張萌在精神科就診時精神崩潰,殺醫(yī)后自殺,在羅無辛面前當場墜樓死亡,而經(jīng)過調(diào)查,被她拐走的四個孩子中,三個早已死亡,還有一個下落不明,而因為沒有張萌本人提供線索,警察在追查將近半月后,才在小屋里找到了孩子早已氣絕的尸體。
而在一年前,鳳凰東街連環(huán)殺人案發(fā),在抓捕楚哥的過程里,羅無辛提出要讓女警釣魚,但是卻沒想到,同事彭曉被楚彪當場識破,身中兩刀性命垂危,最終,楚哥人到了檢察院,為了減刑,才在一年后告知了他們段晴的線索。
頃刻間,不久前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像是一張被戳破了洞的紗網(wǎng)。
如今,透過那個洞,羅無辛也終于知道了紗網(wǎng)外是什么。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這是他的“愿望”……是他希望把過去改變成的樣子。
他的心神劇震,所處的空間仿佛也似有所感,如同地震一樣發(fā)出嗡鳴,最終,羅無辛腳下一空,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下墜的夜晚。
酒店外的天空很高,羅無辛耳邊都是呼嘯的狂風,他憑借著本能將陶昕抱緊,但是卻感受不到對方回抱自己的力氣。
而在黑暗落下前的最后一刻,羅無辛聽到了一段不屬于他的聲音。
“好疼啊……如果,這一次能讓羅警官活下來就好了。”
陶昕……
陶昕!
終于,眼前屬于另一個人的最后記憶退卻,羅無辛猛地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卻是明晃晃的無影燈,還有冰冷無比的輸液桿。
而隨著他的知覺恢復,羅無辛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就是來自護士的尖叫。
手術室里一陣兵荒馬亂。
“陶主任!快叫人進來!投射時間過長……陶主任的陣攣又變嚴重了!”
第58章 幻夢13
有那么一瞬間,陶森其實很希望自己能夠永遠留在手術室里。
他迷糊地看著頭頂一盞盞燈光閃過,如同在過一條長長的隧道,而陶森閉上眼,恍惚間,他又回到了陶昕剛被接回家的那個下午。
整整一星期,小小的少年都在放學的路上翹首以盼,終于在那一天,當他走到家門口時,聽到里頭傳來一聲嬰兒高昂的啼哭。
母親和妹妹從醫(yī)院回來了。
小小的嬰兒在母親的懷里哭泣不停,陶遠招呼他過去,而似是注意到他的不知所措,陶遠笑著戳了戳陶昕軟軟的臉頰。
他說:“你妹妹雖然只有這么點大,但是她的大腦皮質(zhì)層已經(jīng)開始發(fā)育了,未來有一天,如果能知道里頭發(fā)生了什么,就可以知道她為什么在哭了!
而聞言,只有十歲的陶森卻是嚴肅地搖了搖頭。
“我不要!
“為什么不要?”
“爸爸你看到的都是病人的大腦,我不想讓妹妹生病。”
陶森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摸妹妹軟乎乎的手指,而很快,他感到女孩兒輕輕地回握了回來,似乎也知道,在她的對面是一個和自己血緣相連的人。
“我是哥哥了。”
陶森忍不住對著妹妹笑了起來,而在那時他卻并不知道,就在短短七年之后,他面前這個完滿的家庭就會在朝夕間分崩離析。
2004年圣誕前夕,陶森陪著渾身瑟瑟發(fā)抖的母親坐在派出所里。
陶遠失聯(lián)已經(jīng)超過十五個小時,一整晚,他和母親誰都無法合眼,就這樣一直坐著等消息,從天黑等到天亮,然后,又從天亮等到了天黑。
雖然,警方還沒有明確性質(zhì),但是,陶森心中卻已經(jīng)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
畢竟,就在不久前陶遠還在醫(yī)院里碰上了醫(yī)鬧,對方是一個吸毒人員的家屬,在不久前接受了邊緣環(huán)路阻斷術的治療,但是,術后患者不但很快復吸,甚至還罹患了嚴重抑郁,也因此,對方將這筆賬都算在了陶遠的頭上。
彼時,17歲的陶森雖然還沒有開始正式接觸醫(yī)學,但是,在陶遠的耳濡目染下,他對于一些簡單的神經(jīng)外科知識也早已如數(shù)家珍。
他十分清楚,想要讓人接受父親所堅持研發(fā)的功能神經(jīng)外科手術任重而道遠,只是,這條路到底有多艱險,當時只是個高中生的陶森還毫無概念。
而那天晚上,一直到派出所的電話響起,陶森都在心中祈禱,父親只是帶著妹妹在外地多住了一晚。
但是,現(xiàn)實很快就打碎了所有人的幻想。
來不及去殯儀館,為了確認陶昕的情況,陶森選擇了和母親先去醫(yī)院。
他只有七歲的妹妹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氣息奄奄,失溫失血,一只腳腳筋斷裂,并且因為延誤了治療,大概率會留下終身的殘疾。
陶昕被送到醫(yī)院之后只短暫昏迷了一會兒,很快就清醒了,即便如此,小小的女孩卻對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毫無反應,甚至連陶森將手放在她的臉上,陶昕都只是呆呆地看著被子。
就像是丟了魂一樣。
也是直到去了殯儀館,聽到了警察的描述,陶森才知道,原來那二十個小時里,陶昕不但一直在鬼門關徘徊,甚至還被迫看了二十個小時父親的尸體。
在巨大的刺激下,陶昕對那段回憶產(chǎn)生了巨大的恐懼,導致出現(xiàn)了失憶的精神異常。
一夜之間,父親去世,母親崩潰,妹妹住院,十七歲的陶森瞬間成為了家里的主心骨,不論是和醫(yī)生溝通還是和警察錄筆錄,他都必須要擔起這個擔子。
于是,也是他告訴警察,希望他們不要對外透露任何關于陶昕的消息,畢竟,他的妹妹已經(jīng)無法再遭受任何刺激。
之后,陶森沒有任何猶豫,在陶遠下葬后不久他就返回學校,開始申請海外的醫(yī)學名校。
不能讓父親的研究白費……更不能讓父親白死。
很長一段時間里,陶森都忍不住在深夜里幻想那一晚真正發(fā)生的事,警察說是動物導致的意外,但是,真的是那樣嗎?
陶遠做的手術爭議不斷,既然有瘋子會在醫(yī)院威脅他,那跟蹤尾隨,繼而在荒郊野外偽造一起這樣的事故又有多難?
母親說他鉆牛角尖,但是陶森卻無法說服自己,畢竟,在那件事后,陶昕甚至都無法回憶起事故當時發(fā)生了什么……如果單純只是一場野生動物導致的意外,他的小妹為什么會精神崩潰至此。
陶森無法忘記,他也無法原諒,而為了父親的研究,他必須要做出犧牲。
去機場的那天,陶昕哭得雙眼紅腫卻在他面前強顏歡笑,明明只有八歲,但是她卻已經(jīng)再也無法像是普通孩子那樣跑跳了。
“哥哥會經(jīng);貋淼!
陶森上了飛機,念書到三十歲,而在他回國第二年,母親楚玉珍因病去世,陶昕真正意義上變成了他唯一的親人。
如果早知道,最后會變成這樣……
從記憶里抽離,陶森慢慢睜開眼睛,過度的投射給大腦帶來巨大負擔的同時,還讓他永遠不可能陷入深度的睡眠,每一次昏迷他都會夢到這些。
如果早知道……
他從一開始就不該為了保護她去做那些讓她不開心的事。
“陶主任……陶主任?”
他撐起身子,果不其然,身邊又是一屋子人,從醫(yī)院領導到普通護士,個個神色緊張地盯著他,陶森正覺得哭笑不得,一開口卻是先咳出一口血來。
“陶主任!”
幾個護士立刻慌了神,畢竟,即使是她們也對投射手術了解甚少,過度激活大腦帶來的后果沒有人可以預料。
見狀,面色慘白的陶森卻只是搖了搖頭:“剛剛陣攣發(fā)作的時候咬到舌頭了!
他說著翻身就要下床,但這一次,不僅是護士,連同科的主任都來攔他,嚴肅道:“陶主任,你真的不要再勉強了,患者已經(jīng)醒了,現(xiàn)在正在做常規(guī)檢查,你去了也沒用!
“醒了……”
聽見這兩個字,陶森微微一怔。
明明是等了好幾個月,他一手拼命促成的結(jié)果的結(jié)果,但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欣喜。
畢竟,本體意識的獨立等同于異體意識的消失……這是他自己總結(jié)的。
“他人呢?”
猶豫了一下,陶森毫不猶豫地拔掉了手上的管子,不顧他臉上沒有絲毫血色,搖晃地站起了身:“我要去看一下他的情況!
“可是陶主任……”
“他對我意味著什么,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陶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這幾個月來,他已經(jīng)瘦了太多,投射帶來的副作用是全身性的,因為軀體反應引起的反胃還有食欲不振,陶森現(xiàn)在經(jīng)常要靠掛營養(yǎng)液來補充體力。
而在冰冷的燈光下,陶森本來還算有幾分親和力的臉如今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冷峻,而此時即便是副院長來,對著這樣的陶森也說不出重話。
猶豫半晌,副院長最終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這個本該充滿了褒獎和恭喜的時刻,他們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手術成功了,小陶,中國第一臺,世界第四臺成功的腦移植手術,是你做成功的,你父親會為你驕傲的。”
他看著年輕人慘白的臉嘆了口氣:“現(xiàn)在,去看看你的病人吧。”
“好。”
聞言,陶森草草給手止血便走出留觀室,而臨到門口,他停下腳步想了想,又輕輕丟下一句:“但他不止是我的病人!
羅無辛又怎么會只是他的病人。
強撐著暈眩,陶森慢慢地走向了病房。
長時間的投射經(jīng)常讓他分不清此刻是現(xiàn)實還是幻覺,燈光像是太陽,瓷磚像是泥土,即使手術結(jié)束了,他也還是時不時覺得,自己還在別人的腦中,陪著他們演出一些不存在的故事。
“陶主任,手術成功了,現(xiàn)在檢查也快結(jié)束,指標看起來都還不錯,就是多少還是傷到了神經(jīng),下肢有運動障礙,如果要走路,還得花一段時間!
走到病房門口,他的助理早早便等在了那里。
幾個月來,所有人對陶森所付出的一切有目共睹,也因此,每一個人都想早一點將手術成功的消息告知他。
而面對助手的恭喜,陶森的臉上卻仍然擠不出一絲的笑容。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究問道:“意識呢,意識恢復的怎么樣?”
“可以交流,但是……”
助手心知肚明陶森要問什么,猶豫了一下,卻是什么都沒說,只是拿來了無菌服,協(xié)助陶森完成了進入病房的準備。
而很快,陶森便在病房里看到了他治療了整整半年的病人。
羅無辛坐在窗邊,為移植手術備皮剃掉的頭發(fā)現(xiàn)今甚至都已經(jīng)長了回來,只留下固定幾點空白,是為了長期的投射術準備的頭架固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