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無辛捏緊拳頭,感到自己的掌心里都是冷汗。
這些年他一直想要找出真相,求的也不過是一份心安,畢竟,只有抓到那四個人,知道了那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他才能覺得自己不是和他們一起“在逃”的殺人犯。
但是,如果他真的……
直到拳頭幾乎攥出聲音,羅無辛才勉強(qiáng)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我一定會找到真相,給你一個交代,如果事實真的是那樣的話,我……”
“你準(zhǔn)備做什么,羅警官?”
忽然間,陶昕打斷他,像是在憋笑:“總不至于要以身相許吧?畢竟,我可想不出有什么法律可以治你這種罪!
“你……”
羅無辛一愣,又聽陶昕輕輕嘆了口氣:“羅警官,我覺得你是誤會了,我一心想要找到十八年前的真相,只是因為我忘了而已,不是因為我想向誰復(fù)仇。”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這件事給我家?guī)砹撕艽蟮膫,我確實曾經(jīng)也想過,如果一切都不發(fā)生就好了,但是,過去是無法改變的不是嗎?能改變的就只有我們怎么看待它,我其實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走出來了,只是,我的家人還沒準(zhǔn)備好,所以,我希望我能想起來幫他們一把!
陶昕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和陶森將話說開了,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非常放松。
而相較之下,羅無辛卻反倒坐如針氈。
“你不怪我?”
“我只是想要找到出路而已,幫哥哥解開心結(jié)的出路,只要找到了,我就可以和哥哥一起住了,他也不會再過保護(hù)我!
頓了頓,陶昕又笑道:“羅警官,心不是那么容易丟掉的東西,就像是過去一樣,我們只能和它和平共處,但是,很多東西順其自然就好了,就像是偶爾回家吃飯,偶爾和同事聊天,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能靠逃避這些懲罰自己,畢竟,面對過去不就是為了現(xiàn)在好好生活嗎?你都把心丟掉了,面對過去的意義又在哪里?你傷害的也不僅僅是你自己不是嗎?”
“……”
“……哈!
沉默許久,羅無辛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
結(jié)果,竟然還能輪到一個小丫頭片子跟他說這個。
想起看到他回家驚喜萬分的父母,還有因為他請吃了一頓飯就受寵若驚的同事,忽然間,羅無辛只感覺胸膛里仿佛有什么沉沉落了下去,他的眼睛一陣酸痛,不得不用手捂住了臉。
他終于明白陶森說的心癮是什么意思了。
“你知道嗎?你哥懷疑你是我幻想出來的!
緩了一會兒,冷不丁,羅無辛直接選擇把陶森給賣了:“他覺得我是中了什么神經(jīng)毒素,所以這兩天,他都貓在醫(yī)院研究這個!
“什么?”
果不其然,陶昕下一秒立刻爆炸:“怎么可能!我可是有身份證的!”
“可是,我現(xiàn)在覺得還挺合理的。”
羅無辛抹掉笑出的淚花,好笑道:“你上來就把什么都原諒了,如果不是我幻想出來的,那你也太好哄了!
“哈?要是心不大,誰能跟你共用一個身體,做你的搭檔啊?”
陶昕多日來難得的神采奕奕,羅無辛聽她一副恨不得沖出來罵自己的樣子終于稍稍放心了些,此時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窗外天色仍黑著,但羅無辛卻已經(jīng)毫無睡意。
如果他和陶昕一同經(jīng)歷過十八年前的慘案,那么,不管他們是因為什么原因被這樣綁在一起,他們的記憶都應(yīng)該是一幅拼圖。
雖說他們都各自殘缺了一點,但是,如果能通過什么契機(jī)想起那些殘缺的部分,那說不定,他們可以直接得到一副完整的圖畫。
而至于那個契機(jī),他和陶昕這一路合作,從最初只是分享視覺到最終走到了能互相看到對方記憶的地步,他們就只干了一件事。
“陶昕!
羅無辛剛開口,陶昕就仿佛知道他要說什么一般應(yīng)了一聲。
“我明白,我們來隨便聊點案子吧,羅警官!
“所以,羅警官你覺得殺死段晴的兇手是誰?”
深更半夜,羅無辛抱著陶昕的兔子玩偶靠在她的床上,雖說頭痛還在繼續(xù),但是,心里頭倒是安穩(wěn)了不少。
既然陶昕已經(jīng)看破了他的全部,那也就沒什么好隱瞞的了。
羅無辛想了想,答非所問:“我覺得,老何那個案子可能要破了!
“你說那個孕婦的案子?”
“這個也是在我的記憶里看到的?”
“羅警官你不要裝蒜了好吧,局里對你好的人,其實你都想報答人家不是嗎?老何這個案子掛了十五年,他現(xiàn)在身體也不好,隨時可能退,你其實一直希望能幫他解開這個心結(jié)吧!
“……”
媽的。
羅無辛活這么大還沒一個晚上吃這么多次癟,他沒好氣道:“老何當(dāng)時好歹也是個二隊探長,如果是一般兇手,早該栽他手里了!
“也就是說,羅警官你覺得那是個有經(jīng)驗的兇手……連環(huán)殺手?”
“現(xiàn)實不是寫小說,沒有這么多跨年分作案的連環(huán)殺手,很多警察一輩子都碰不上一個,而如果碰上了,那只能說運氣真的很差。”
羅無辛看著手里的兔子玩偶,淡淡道:“真正的連環(huán)殺手就跟兔子一樣,非常的不起眼,也正是因為這樣才難抓,其實,從我第一次看曹潔那個案子,我就覺得那個案子并不是普通的殺人案件!
“為什么?”
“因為,找不到動機(jī)!
羅無辛閉上眼,眼前仿佛能出現(xiàn)老城區(qū)那塊兒早已被拆除的垃圾場。
“從強(qiáng)奸到殺人,雖然是一念之差,但是,那是激情犯罪的情況,曹潔被強(qiáng)奸后懷孕,孩子都四個月大了,對方才趕來殺死她,這種行為邏輯很異常,所以我覺得兇手并不是那個強(qiáng)奸她的人!
陶昕想了想:“那這么說,拋尸地點在垃圾桶旁邊很奇怪啊,如果是隱藏尸體的話,肯定不會選擇在這種每天都有人會來的地方拋尸,兇手丟在這里,就是希望人發(fā)現(xiàn)吧?”
“沒錯,所以我覺得很異常,這次段晴的案子出來之后,我也覺得這兩個案子有點太像了!
“會不會武斷?”
“不會,楚彪聽到對方讓段晴去找垃圾站,對方有明確的作案偏好卻又找不到非常明確的動機(jī),不光這樣,段晴和曹潔也有些共同點!
“意思是說,前者被教唆吸毒,后者被強(qiáng)奸,但是他們都沒有報……”
忽然間,室內(nèi)的聲音戛然而止。
等等……
陶昕的聲音……是什么時候變成他自己的?
從剛剛開始,他其實一直在自言自語?
羅無辛在瞬間回過神,同時,背后被冷汗浸透。
環(huán)顧四周,他已經(jīng)不在陶昕的家里,而是在那間,他和陶昕都無法逃出去的昏暗房間。
“……陶昕?”
第54章 幻夢09
房間里沒有任何人,一切都被籠罩在一片暗色下,就只有面前的電視機(jī)在閃爍著雪花屏。
而羅無辛想到不久前他在陶昕房間里的“自問自答”,只覺得背后冷汗直冒。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陶昕不再說話的?
為什么他會覺得自己一直在跟陶昕對話?
羅無辛腦袋一團(tuán)混亂,頭痛,暈眩,惡心,他暈頭轉(zhuǎn)向地站在原地,腦中漸漸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陶昕到底去哪兒了?
“羅警官,我們該去哪兒?”
而就在這時,他聽到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女孩兒的聲音,聽起來慌亂異常,像是在逃跑。
“陶昕!”
羅無辛一把拉開門,但看到的卻只是另外一間布局完全相同的房間,唯一不同的是,這間房的窗子卻是敞開的,外頭是漆黑的夜空,同時,地上還有大片的血跡,一直延伸到了窗口。
這是……什么……
劇烈的疼痛漸漸開始讓羅無辛無法動彈,他想要強(qiáng)撐著走到窗口,但最終只堅持了一半,羅無辛的眼前就黑了下去,他的視野閃爍,卻在一瞬間看到了讓他渾身汗毛倒豎的畫面。
一個看起來像是他自己的人,正在窗邊對著他伸出手,滿臉焦急地嘴巴開合,像是要他過去。
他在喊什么?
在眼前黑下去之前,羅無辛怔怔地看著對方的嘴形。
他毛骨悚然地發(fā)現(xiàn),對方叫的是一個兩個字的名字。
“陶昕!”
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羅無辛的背后已經(jīng)濕透了,而他耳邊似乎還能聽見女孩兒幽幽的聲音。
“羅警官,我害怕……”
那是什么?
仿佛做了一場駭人噩夢一般,羅無辛捂著胸口大口喘氣,恍惚間,他甚至想不起他是誰,現(xiàn)在又在哪里。
他是在夢里嗎?
還是說,已經(jīng)回到了現(xiàn)實?
在反復(fù)頭痛的折磨下,羅無辛的思考能力直線下降,他六神無主地抬起手,看自己的手心手背,而就在這時,他的肩膀卻猛地被人死死地箍住了。
陶森。
不知何時,面色蒼白的陶森已經(jīng)站在他面前,正眉頭緊皺地看著他。
“你現(xiàn)在是誰?”
陶森的手指猶如鐵鉗一樣抓著他的肩膀,而疼痛似乎讓羅無辛清醒了一點,他張了張口,一開口,聲音同樣沙啞得不成樣子。
“我是……羅無辛。”
一瞬間,陶森好似松了口氣,倒退出一步:“羅警官,你嚇我一跳,剛剛,我聽見你在大叫小昕的名字!
“我……”
羅無辛抬起手掌,再次確認(rèn),現(xiàn)在他確實是羅無辛,而窗外天光大亮,陽光照進(jìn)陶昕小小的臥室,將掉在地上的兔子玩偶雙眼照的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