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鄭清昱轉過臉,路過一面櫥窗的時候看到了倒影在里面的高大身影,高出她一截,所以陳嘉效的輪廓也更清晰。
“你經常到蔣然哥家里去嗎?”
“他們一家人都很熱情,如果沒有別的事我都不好拒絕!
似乎是走久了,衣料下肌膚開始有回溫的跡象,手套似乎也不是那么有必要了。
鄭清昱輕輕笑了,“是啊,他們很熱情,讓人不好意思拒絕。”
“所以今晚你也在!标惣涡Р唤聪蛩,心尖那股悸動像一串鈴鐺響了。
鄭清昱點點頭,突然望著頭頂黑漆漆的天空說:“這邊叁點多就天黑了,很像當初在濱城,不過那邊冬天起碼也要四點多才開始黑!
其實只是感慨,并沒有特別意味,她提起濱城,讓陳嘉效的心柔軟異常。
“還回去過嗎?”
鄭清昱輕聲說:“五月份去過一次,梁意意女兒都一歲了!
陳嘉效胸口忽然有窒悶感,冷風刀子一樣割著鼻腔,第一次恍惚意識到,這一年他對她的生活足跡真的毫不知曉。
到一家便利店前,鄭清昱要進去,也沒問陳嘉效,等她再出來,陳嘉效雙手插兜站在原地,挺拔的黑上落了層雪。
兩人視線一觸,似乎就是在這瞬間,雪無聲下大了。
陳嘉效想起那晚,一股強烈的感受驅使他否定自己,那是夢,現(xiàn)在也是夢。
他強忍住了問她有沒有去過的牛津街。
但這離那邊有點遠。
“這次是請假出來嗎?”
鄭清昱手里沒有袋子,陳嘉效并不知道她買了什么。
“嗯,請了公休!
得知她還在醫(yī)院,陳嘉效一顆心被放回熟悉安逸的位置似的,又問:“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很忙?”
以往這個時間段她要負責開題工作什么的。
“我升職了,所以自己的時間會多一些了。”鄭清昱說這話是表情很平靜,只是陳嘉效注意到咬了下嘴角,很像羞澀。
“這是好事,恭喜!彼拇_有些詫異,但又覺得這在情理之中。
“你呢?”
陳嘉效大腦空白一瞬,兩個字太短了,讓他懷疑是不是幻聽。
“蔣然哥說你現(xiàn)在比以前還忙!
忽然有一群打鬧的青少年從拐角冒出來,陳嘉效反應很快,一伸手擋在鄭清昱身前,不著痕跡紳士地避免了意外發(fā)生。
袖口撐上去,他勁瘦的手腕空蕩蕩的,今晚,是鄭清昱第叁次確認他沒戴任何表。
“其實還好,工作內容和在國內差不多,剛來的時候需要適應的東西多,現(xiàn)在好很多了。”
話似乎已經說完。
陳嘉效已經能夠看到她的酒店,忽然覺得大衣沉甸甸,骨骼之下是一片空蕩蕩。
*
第二天鄭清昱在收拾行李的時候放在旁邊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拿起來看,那個已經有點陌生的頭像跳出來其實讓人有點時空錯亂。
“石俊也邀請你去他家過平安夜了,對嗎?”
“如果你覺得時間合適,我四點來接你!
陳嘉效其實很感激身邊這些人,他和她的見面、交談變得自然而然,多虧他們。
雖然石俊告訴陳嘉效,“她還沒答應我。”
對方和妻子在曼城的家里吐槽陳嘉效明明心里就沒放下過,都一年才想起來主動聯(lián)系人了,怒其不爭,“都一年了,要是鄭清昱速度快一點孩子都生出來了!
氣憤又無奈,“當初沒在一起他還比較開竅,我一攛掇他就把人拿下了,這怎么好過一段他反而不行了,不知道他在矜持什么!
石俊還是覺得陳嘉效和鄭清昱當初在一起他功勞最大。
昨晚陳嘉效大半夜打電話擾民,突然說今年該輪到他請客,讓石俊邀請鄭清昱一起過圣誕。石俊一頭霧水,覺得他不是喝了假酒就是瘋了。
好心提醒他:“兄弟你這太明顯了,她又沒聯(lián)系我,我怎么知道她來英國了,還上桿子邀請人家!笔〔挪幌胱屶嵡尻庞X得他是傻缺。
“你不是也有她微信,她發(fā)朋友圈了!标惣涡б豢诶潇o的強調,好像不是他要追妻。
石俊罵罵咧咧,心想怎么可能?他十幾年前就有鄭清昱微信了,也沒見她發(fā)過朋友圈。
結果一點開,發(fā)現(xiàn)鄭清昱還真在凌晨罕見更新了一則動態(tài)。
“英國的冬時令的確很難熬!
石俊喃喃重復,自言自語,“誰跟她說過冬時令很難熬?”
陳嘉效思緒像棉花被扯碎了,對石俊刁鉆古怪的思維無可奈何。
不過石俊不看她的文章,不知道那是十幾年前周盡霖向她抱怨的。
陳嘉效是在某一刻突然發(fā)現(xiàn),即使他看懂了她隱晦的文字和眉眼那抹頑固的憂郁,他還是想見她一面。
以有些拙劣的方式。
“順便還你傘。它還很新!
這是停留在界面底端的最后一條信息。
鄭清昱始終沒有回復。
是陳嘉效準備按時出發(fā)去接人的時候石俊突然打來電話,激動喊破音:“她同意來了,她回復你沒有,反正她回復我了!”
陳嘉效久久沒什么反應,好像這件事和他無關,顯得一個人在那里大喊大叫的石俊很傻缺。
“反正兄弟我這次只能幫你到這了。”
掛掉電話,陳嘉效竟然有些不敢點開微信,停留在屏幕上方的指尖在隱隱發(fā)抖。未讀的消息很多,鄭清昱的被稍微埋沒了。
她的回復是在他開車這段時間里進來的。
“好,麻煩你了!
酒店門前不讓長時間停車,這是鄭清昱告訴他的,陳嘉效發(fā)了條定位,又拍照告訴她他具體所在。鄭清昱很準時,四點的時候陳嘉效透過后視鏡看到款款走來的一個高挑人影,在潮濕的雪夜里,鄭清昱也輕盈、優(yōu)雅。
“今天比昨天要冷!标惣涡дf話的同時把空調氣溫又調高一度。
鄭清昱一身清澄寒氣,發(fā)梢上有幾粒雪,她把圍巾摘下來,松了口氣似的,“是很冷!
兩人幾乎一路沉默抵達曼城,這邊節(jié)日氛圍同樣濃厚,除了他們,還有石俊夫婦另外的朋友。顏晨一見到鄭清昱就十分熱情,兩人的情誼是去年那次旅程建立的,石俊和陳嘉效都很詫異她們第二次見面居然還能自然而然聊很多話題。
后來才知道,她們一直有聯(lián)系,鄭清昱這次來英國顏晨早就知道了,在石俊一臉錯愕的時候顏晨當著陳嘉效的面拍拍他屁股,“親愛的,我早就邀請清昱姐來我們家了,你不會還真以為人是你邀請來的吧?”隨后又沖一臉冷淡的陳嘉效眨了眨眼睛,“效哥,你倆都分手一年了,只是搭伙一起來我家吃頓飯,我?guī)尻沤阏J識下我的朋友可以吧。”
他們在戶外,陳嘉效早就一直盯著客廳里面,有個高高白白的英國佬手舞足蹈和鄭清昱聊得火熱。
陳嘉效一點反應都沒有,站在那里雕塑一樣,石俊趕緊出口打破沉默,搭住顏晨肩頭狗腿一笑:“嗐,反正他倆也分手了,你問他干嘛!”
顏晨露出個苦惱表情,“我得問啊,清昱姐等會兒還要回倫敦的,萬一某人一生氣不給她搭順風車了怎么辦?”
“這有什么,約翰今晚也要去倫敦的呀!闭f的是正在和鄭清昱聊天的那個男人。
“噢對,我怎么給忘了呢!鳖伋抗首鞒泽@掩唇恍然大悟,夫妻倆有說有笑往室內走去了,石俊偷偷瞥了眼孤零零站在那里的男人,有點于心不忍。
可沒辦法,他不知道自個兒老婆早成鄭清昱密友了,今晚這場景顏晨明擺著要給鄭清昱介紹新人,當陳嘉效不存在,這樣一來他也不好明目張膽幫自己兄弟什么。
后來大家聚在一起舉杯共飲的時候就陳嘉效一點動作都沒有,有人問起,他很平靜地回答:我是在場某位女士的司機,抱歉。
一整晚,他跟守護公主的騎士一樣,始終一副嚴肅正經的做派,似乎和大家不是一個圖層的,也沒有人愿意靠近渾身冷清的他。而鄭清昱完全玩嗨了,有時候陳嘉效注視她歡脫的身影,會突然想起來前年,他也是在這個時候驚奇發(fā)現(xiàn)她是會去酒吧的人。
夜已經很深了,眾人才意興闌珊陸續(xù)退場。
鄭清昱喝了不少,一鉆進車里空氣立馬充斥有清醇的酒氣,陳嘉效把后座的毯子拿來,是當時她和芮敏一起去酒吧那回他新買的那條。
鄭清昱低頭看了一眼,動了動身體調整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再沒動過。
駛入市區(qū),車速變得遲緩,指示燈不停滴滴答答,鄭清昱才迷糊掀開眼皮,街邊閃過的流光溢彩一幀幀透過車窗透到她眼底。
認出路后,她主動說:“我就在這里下吧,走一走也好,當醒酒了。”
嗓音是分外清透的。
陳嘉效沒什么異議,靠邊停車,在她下車后他也跟著下了。
鄭清昱無動于衷,默默裹進圍巾往前走。雪是一粒粒夾在風中的,胡亂迎面撲來,觸到肌膚上像冰涼的雨,讓人一下就清醒了。
“打算什么時候回國?”
“明天,我的假期快到了!编嵡尻藕鋈惠p笑一聲,伸出手試圖接住雪花,“所以我今晚必須要趕回倫敦!
陳嘉效只看到虛虛的光陰從她指縫透過去,心不在焉回了一句:“還是有點趕了!
“嗯,所以我專門挑圣誕過來的,”鄭清昱抱緊雙臂,嗓音低沉又柔和,也許是下半張臉都埋在圍巾里的緣故。
“聽說這邊氛圍很好,值得好好感受一下!
過了馬路就可以看到酒店了,偏偏這個時候紅燈,兩人的腳步不約而同慢下來。陳嘉效心跳似乎已經停止了,聲線隱隱在抖,“抱歉,我說過要帶你來這邊過圣誕的!
鄭清昱慢慢搖了搖頭,沖著前方莞爾一笑,“我現(xiàn)在不就在過圣誕嗎?你也在!
“清昱……”
陳嘉效急切出聲,太久沒這樣叫這個名字,他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在舌尖把它碾碎了。
鄭清昱忽然伸手捂住他唇,一時間,兩人只有眼睛在糾纏,喧囂都在塵世之外了。
直到彼此漆黑的眼底迸發(fā)出一束光亮,鄭清昱和他說了bye,語氣有一點灑脫。
不是seeyou
她手一離開,陳嘉效整張臉被冷風割出無數條裂縫,根本沒法辦做表情,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凝在她臉上,睫毛沾有白的雪,顯得那片紅尤為孤獨。
鄭清昱眼尾揚起來了,“圣誕快樂!
說完,在綠燈開始閃爍的時候通過了不算長的馬路。
陳嘉效站在原地,對著已經空了的路燈下輕聲說:“圣誕快樂。”
他一個人慢慢往回走,坐回車里,覺得鼻腔里全都是她的味道。車窗緊閉,暖氣還是很快跑光,陳嘉效腦子昏昏沉沉,閉眼往后靠去,覺得醉的是他。
不然怎么會覺得這兩天太不真實。
鄭清昱冷漠地入夢,瀟灑地離開,似乎只是為了告訴他,她真的過得很好,在沒有他得日子里。
這的確如他這一年來奢求的夢一樣。
他慢慢摩挲著袖口上的刺繡,心臟跳動得格外沉緩。
這是她去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睜開眼,副駕上折迭整齊的毛毯又真實得毫無保留,余光里,放在后座的長柄傘再次被遺忘。
她真的出現(xiàn)了,還離他這么近,他一顆原本死去的心還是只為她清醒地跳動。
陳嘉效忽然推開車門,用力把門一關大步跑起來,只用叁秒就穿過了他目送她走了很漫長的馬路,沖進酒店,他情急之下用中文,前臺服務人員一頭霧水看著這個形象英俊但微微失態(tài)闖進來的男人。
最后一臉抱歉告訴他:他們不能隨便提供住客的信息。
陳嘉效眼中閃過一簇晶瑩,鼻尖、眼角都染了紅,啞聲快速說了句sorry,后退幾步,摸出手機撥通她的號碼。
一仰頭,視野里天旋地轉,他胃空得想吐,在持續(xù)響起的回鈴聲中一點點陷入絕望。
旋轉門開始轉動,在一行旅客慢悠悠走進來后某個瞬間,陳嘉效先看到那把白得圣潔的長柄傘。瞳孔一陣驟縮,他根本來不及細究為什么她會出現(xiàn)在酒店對面的馬路上,沾了雪的皮鞋在光滑的大理石上以微不可計的速度打滑,他抓著手機撞上笨重的旋轉門,一路心頭狂跳,被冷風一激,反而慢下了腳步。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來往不停的車輛從道路兩旁交錯方向駛過,但無論世界的一切如何虛晃,站在那里的鄭清昱安靜又清晰。
陳嘉效眼前被一團團白氣模糊了,他再次把聽筒放到耳邊,同時走過去。
忽然,聽到她近在咫尺的清淡嗓音。
“陳嘉效。”
時光從十五年前開始倒帶,人滿為患的教室、安靜明亮的圖書館、大雪紛飛的路上,一幕幕定格在宇宙深處。
陳嘉效剎住腳步,安靜等了幾秒鐘,把唇貼近話筒:“我在。”
雪毫無征兆又下大了,滿街的燈光似乎在悄無聲息變暗。
“我知道。我只是想叫你一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