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守衛(wèi)森嚴(yán), 顧夕照遠(yuǎn)遠(yuǎn)地溜了一圈, 找不到守衛(wèi)的死角, 也不敢冒險，雖然放心不下趙三思，但最終還是咬牙折回了長樂宮。
長夜漫漫, 顧夕照徹夜未合眼, 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會后，又起身在窗邊倚坐了一夜。
初冬的白露氤氳出濕冷的寒意, 蟬兒進(jìn)來伺候時, 瞧她就穿著中衣坐窗邊發(fā)呆，吃了一驚，“夫人既然起了, 怎么也不叫奴婢進(jìn)來伺候？”
顧夕照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也沒有搭腔。
蟬兒一時沒有多想, 走近了，瞧著人唇色發(fā)青，渾身都泛著寒意時, 頓時急了，伸手搓了搓顧夕照的手, 又去摸她的額頭, “夫人身上怎地這般涼, 可莫是受寒了？”
她一折騰，顧夕照也回過神來了，神游天外的意識漸漸歸攏, 熬了長夜的疲憊緊隨其后地見縫插針，她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隨后才反應(yīng)慢半拍似地雙手抱胸瑟縮了一下，“大約是受了些寒氣�！�
蟬兒趕緊拿了一件舊披風(fēng)過來給她披上，又扶著她去了床上坐著，“那夫人可有覺得哪里不舒服？您也是任性，這天氣，好端端地往窗邊坐著做什么？就算您想趟趟這早上的空氣，也該披件厚衣服，這要是感了風(fēng)寒，難受的還不是自個兒，也不知您怎么……”
“好了，我省得了�！甭犞s兒的喋喋不休，顧夕照無奈，“現(xiàn)在只是覺得有些發(fā)冷，其他倒還好。”
蟬兒的臉仍舊繃著，幫她把鞋脫了，讓她鉆進(jìn)被窩去，“您先在被窩里捂捂，奴婢這就去給您準(zhǔn)備些姜湯�！�
顧夕照拉住了她，“你讓柳春去承乾宮探探消息�！�
蟬兒抿了嘴，又偷偷去看顧夕照臉色，“夫人莫不是擔(dān)心皇上，一整晚都沒睡吧�！�
顧夕照沒有否認(rèn)。
蟬兒就不明白了，“夫人既然如此擔(dān)心皇上，昨兒李總管過來時……”
“你去吧�！鳖櫹φ沾驍嗔怂�，“讓柳春避開人些，免得這個節(jié)骨眼惹人閑話�！�
蟬兒張了張嘴，最終點(diǎn)頭應(yīng)下便出去了。
顧夕照看著門口的方向出了一會怔，然后翻了個身，看著里面的枕頭，伸手把枕頭抱入了懷里，整張臉埋入其中，深吸了一口氣，才閉上了眼睛養(yǎng)神。
如果小傻子是一定要立她為后的，那她就不能讓她白堅(jiān)持。
眼下這個節(jié)骨眼，只要小傻子不愿退步，那就只有她才能給小傻子臺階下了。
所以，除非蔡雋等朝臣來求她，不然她不能去承乾宮。
而承乾宮那邊，也是一個不眠之夜，李忠賢等人也是一夜未合眼，守在寢殿外面不敢離步。
“皇上，奴才求您了……”李忠賢嗓子是徹底啞了，眼睛也是通紅的，花容和云裳起初還能收住情緒勸勸他，如今姐妹倆也是一開口就跟著哽咽了，和李忠賢一樣，跪在寢殿外，求著趙三思開門。
段斐也來這邊看過幾次，不過他倒是半個字都沒開過口，卯時三刻交了值后，他也沒有回班房歇息，而是去了宮門口。
宮門在卯時就開了，眼下陸陸續(xù)續(xù)有大臣進(jìn)宮來，段斐問過守門的侍衛(wèi)后，就等候在了一側(cè)，直到蔡雋和另外幾個一品大臣進(jìn)來了，這才迎上去見禮。
打過招呼后，蔡雋左右瞧了瞧，便知曉他是特地在此等候自己的，和身邊的幾位大臣招呼了一聲之后，就自發(fā)地跟著他到了一旁，“不知段侍衛(wèi)特地在此等候本相是所謂何事？”
段斐倒也不意外他如此開門見山，又帶著人到了一處更僻靜之處了，這才躬身道：“微臣有要事要告之丞相。”
蔡雋沒有立馬接話，垂眸沉思了片刻，才看向他，“段侍衛(wèi)要是同本相說關(guān)于皇上立顧夫人為后的事，就罷了�！�
話還未開口，就先被堵死了，段斐沉默了小會，才起身看向蔡雋，“丞相，不喜顧夫人？”
蔡雋冷笑，“段侍衛(wèi)這話從何說起？”
“丞相若是不喜顧夫人，為何怕微臣談她？”段斐不卑不亢，從容道。
激將法？
蔡雋挑了挑眉，不由又多看了段斐幾眼，“這位顧夫人可當(dāng)真是厲害，把你們一個個都惑得這般為她賣命……”
“丞相誤會了，微臣是皇上的臣，自然是為皇上賣命的。”段斐不讓他說完，“至于顧夫人，平心而論，微臣也是佩服的。”
蔡雋輕笑一聲，“佩服？本相倒是好奇了�！�
段斐垂下眼，一番話在心里斟酌再斟酌，最終開口地卻是反問，“在丞相心里，顧夫人是什么樣的人？”
蔡雋神情微斂，趙瑾在時，也偶有朝臣上奏，讓趙瑾雨露均沾，不可讓夕貴妃專寵，那位夕貴妃雖未恃寵而驕鬧出大風(fēng)大亂，但在他心里，始終是個紅顏，隨時會有禍水的可能。
他是立誓要成為一代名相的人，對這類美人，總是心存幾分微妙的排斥心理的。
段斐等候了片刻，沒有等到蔡雋開口，便自發(fā)開了口，“夫人對皇上的忠心，并不比你我少；夫人的……聰慧能干，亦不輸你我�！�
段斐頓了頓，“丞相前些日子才讓微臣留意姜家，而事實(shí)上，顧夫人早就讓微臣盯著姜鳴了。甚至，夫人手中握有更多的東西。還有，依夫人的能力，若這皇宮也困不住她�！�
蔡雋下頜微微收緊，目光冷冷地盯著段斐。
段斐看了他一眼，“丞相是不敢相信？”
“段侍衛(wèi)同本相說這些，是何用意？”驚訝是有的，但沒有到不敢相信的地步。
段斐別過眼，“立顧夫人為后，雖是于理不合，但皇上做出的這一樁樁事，哪件合體統(tǒng)了？鬧到如今這地步，丞相不覺得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蔡雋默然。
段斐繼續(xù)道：“再者，不立顧夫人為后，丞相覺得立誰為后更妥？這些京城世家，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后宮如今管事的又是毓太妃為首的四位太妃，這些貴女，與后宮這四妃多多少少都有些牽扯，誰進(jìn)宮了都不妥。再者，如今皇上是鐵了心，一日一夜關(guān)在寢殿，丞相縱使逼得皇上打消了念頭，那往后這朝堂，皇上怕是難有威嚴(yán)了�！�
聞言，蔡雋不由抬眼看向段斐，“本相倒不知段侍衛(wèi)年紀(jì)輕輕，這心思倒是如此細(xì)�！�
段斐神色不變，“微臣都知道的道理，丞相自然知道的。今日特地與丞相如此一說，不過是給丞相一個臺階下�！�
是了，蔡雋從趙三思把自己關(guān)在寢殿內(nèi)不愿出來時，他就明白了，這回的事鬧到最后，是他無路可退，若他繼續(xù)當(dāng)個忠臣的話。
只是，他仍是有些不甘心。
蔡雋抬手揉了揉眉骨，他昨夜亦是徹夜未眠。稍許，他才閉了閉眼，無力道：“皇上可還好？”
段斐神色松了松：“寢殿的門一直沒開過�！�
蔡雋一愣：“顧夫人昨夜沒有過去？”
段斐搖了搖頭，“顧夫人是聰明人。”
蔡雋冷笑一聲，“她若是對皇上真心，昨夜會不過去？”
段斐一時語塞，隔了片刻，才勉強(qiáng)為人辯解道：“夫人許是有自己的考量�！�
蔡雋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轉(zhuǎn)身走了。
段斐在后面目送著他走遠(yuǎn)了，直到看到他是往承乾宮的方向去了，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
小皇帝把自己關(guān)在寢殿內(nèi)不出來，早朝自然免了的，不過朝臣還是裝模作樣地去金鑾殿等著，等到了辰時三刻，小六子來通傳了一聲，這才散了，右御史和其他幾位言官商議了一番，跟著小六子去了承乾宮。
等他們過去的時候，蔡雋剛好挽了袖子，在親自用力推寢殿大門。
李忠賢和其他宮人都是跪在外間，右御史和吉他幾位言官對視一眼，也自覺地跪了下來。
寢殿內(nèi)的趙三思正對著大門的方向抱膝坐著，她昨夜躺地上蜷縮睡了一覺，半夜又凍醒了，外面李忠賢和花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她也睡不著了，就這樣抱膝坐到現(xiàn)在。
一日一夜滴水未進(jìn)，她虛的厲害，寢殿的門被蔡雋推開時，發(fā)腫的眼睛一時適應(yīng)不了噴薄而來的光線，用手?jǐn)r了攔，然后抬費(fèi)勁抬眼，看向了蔡雋。
四目相對許久。
趙三思反復(fù)蠕動了唇瓣幾回，干澀發(fā)啞的聲音才溢出口，蔡雋是看著她的唇形了，才知曉她說的是什么話——
朕-要-立-顧-夫-人-為-后。
倔強(qiáng)執(zhí)拗地惹人心疼。
蔡雋低下頭，稍許，才深吸一口氣，抬步走向趙三思，在五步之遙的地方，跪了下來。
“朕要立顧夫人為后�！�
隔得近了，蔡雋聽清楚她講什么，也看清了她憔悴蒼白的臉，視線再低一點(diǎn)，也能看到那紅腫結(jié)痂的手背，他只覺一股酸澀堵在了喉嚨間，“皇上可是非立顧夫人為后不可？”
趙三思：“非顧夫人不可�！�
“皇上是在逼臣。”
趙三思把頭埋在了膝蓋里。
蔡雋低頭：“皇上眼下本就根基不穩(wěn)，就不怕把臣逼得反水了？”
“丞相不會的�！壁w三思沒有猶豫，“朕想不出其他法子了。丞相不愿意幫朕，朕只能逼丞相幫朕�！�
原來，小皇帝的苦肉計(jì)，就是苦給他看的。段斐明白的道理，小皇帝也看懂了，料準(zhǔn)他無路可退，才這般豁出去鬧。
“皇上如何知道臣會幫您？”
“朕無臺階可下了，若是依舊不能立顧夫人為后，那往后朕也無法立威。相反，朕今日若是迫得大臣松了口，往后朝堂與后宮之事，朝臣也不敢輕易左右朕�！备稍锏暮韲甸_口就疼，趙三思說兩句話就要咽一口口水，“朕都明白的道理，丞相不會不明白的�！�
蔡雋心情喜憂參半，小皇帝比他想象中聰慧，如今竟是在不知不覺中能揣摩他的心思了，“皇上，如今倒讓臣刮目相看�！�
“是丞相教的好�！壁w三思把頭抬起來，紅腫的桃花眼染笑不似往日那般好看了，脆弱地惹人憐愛，“那丞相是應(yīng)了朕嗎？”
許久沒有等到蔡雋的回應(yīng)，趙三思身子微微顫了顫，隨即身子一軟，就偏倒在地。
蔡雋嚇了一跳，倉皇去扶她，“皇上……”
“丞相，朕非顧夫人不可的……”趙三思在他懷里睜開眼，費(fèi)勁道：“我會努力當(dāng)個好皇帝。當(dāng)日，我答應(yīng)皇兄愿當(dāng)這皇帝，就是為了顧夫人，皇兄答應(yīng)我的，只要我當(dāng)了皇帝，這天下人都要聽我的話。他也答應(yīng)我，只要我當(dāng)了皇帝，顧夫人也是我的�？墒牵_了我……”
趙三思的聲音越說越低，說到最后，眼睛又緩緩閉上了。
蔡雋閉了閉眼，隔了小會，才朝外大喊，“快傳太醫(y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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