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室外還是白天,室內(nèi)白熾燈亮著,墻壁和地磚都泛著黯淡的灰藍(lán)。
壓抑感從四面襲來,席姚的心沉沉的,走得慢且鄭重。
一號廳在走廊盡頭,沒有哀樂,沒有人聲鼎沸,整層樓靜得出奇,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大門緊閉,謝絕一切各懷心思的訪客。
席姚沒辦法確定她是否該來,是否被接受,在門前猶豫了很久,才終于鼓起勇氣,推開門。
“出去。”
冷冽短促的兩個字,在空曠的房間四壁撞了一番再投進(jìn)席姚耳朵。
暗光勾勒出角落的身影。
男生坐在木地板上,背靠墻壁,頭微微低著,雙腿隨意擱在地面。
身形單薄,頹喪無力,不知是昏暗低沉的空氣籠罩他,還是由他制造了這樣不近人情的冰冷。
厚重的門在身后合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我說最后一次!
“出去!”
席姚往前邁的動作被這低吼般的兩字震住。
她從這啞重的嗓音中聽出一絲顫抖的克制,再細(xì)看一眼,男生上半身緊緊繃著,肩頭微動。
他在崩潰邊緣。
“是我!彼p輕開口。
無論空間還是時間,似乎都有短暫停滯。
他在確認(rèn)當(dāng)下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shí),只是仍然沒有抬頭,無從猜測反應(yīng)和情緒。
“你也出去!
聲音低了許多,渾身時時刻刻的戒備也妥協(xié)般散了。卻還是叫她離開?锤嗪脮偷剑簓u ti8. co m
席姚不說話,只站在原地,確認(rèn)他沒有那么偏執(zhí),才朝那邊走了幾步,在離他半米的地方坐下來。
靈臺之上的遺照,畫面里的老人頭發(fā)還是烏黑,只是眼角額頭有幾道皺紋,輕牽的嘴角顯得溫煦和藹。
“彩色的。”
她不自覺說出口。
旁邊的人終于有動作,衣料摩擦窸窣聲響起,觸角似的爬在兩人心上。
“剛確診時,趁我去上學(xué),自己打扮好去拍了照。 ”
“回來就跟我交代,說前半輩子活得憋屈,后半輩子才自由了些,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
他語調(diào)始終輕而平,聽不出來多少起伏。
席姚鼻頭發(fā)酸,眼球干澀,只好學(xué)他把臉埋進(jìn)臂彎,“嗯,的確很漂亮。”
“漂亮的只有這張照片……”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病痛與過往將她折磨得不成人形,臨到最后,唯一體面的,只有這張半真半假的照片留存。
他嗓音中抑制不住的喑啞顫抖,令席姚無法自持。
想起他家樓下,對他信賴至極,又最終在他身邊離開的那只小貓。
得知他外婆病重時,她有些理解他當(dāng)時所做。此刻才真正明白,任何決定都不易,那條小生命在他手中溜走時,他未嘗不會難過。
只是別無他選。
眼淚掉落先于所有反應(yīng),喉頭不斷吞咽,想要咽下幾乎快溢出的心疼,反倒躥進(jìn)血液皮膚,泛起整片整片的麻。
展臂抱他的動作也先于理智,席姚以跪姿挪近,試探地環(huán)住男生脊背,在確認(rèn)他沒有排斥時漸漸收緊。
周呈決陷進(jìn)回憶的漩渦中,身體和意識都因此柔軟脆弱,任她撫上后腦,按進(jìn)她溫暖的頸間。
也許是他貪戀這熟悉的味道和觸感,能令身心松懈,不必豎起銅墻鐵壁,與周遭頑抗。
緊繃了許久的理智終于潰散,他察覺到自己不可抑制的鼻酸。
本以為,再也抱不到她。
老人去世當(dāng)晚,他坐在家里客廳收到消息。
掛完電話,就陷入一種足以吞噬所有的虛無中,身體輕飄飄,靈魂輕飄飄,像只脫了線的風(fēng)箏,再找不到歸屬。
痛是痛的,解脫的心情卻更盛一籌,于是他恨這份超出的解脫。
恨自己無能,恨自己卑鄙。
隨著陸續(xù)響起的來電震動,屏幕上的數(shù)字令他完完全全,從里到外恨起自己。
愈發(fā)旺盛,幾乎無法掌控。
周明德、周秀安、周學(xué)文,還有無數(shù)扯得上一絲關(guān)系的人,鍥而不舍地打進(jìn)來,聚成猛烈的颶風(fēng),將他卷起又摔下,卷起再摔下。
令他四肢百骸零碎四散,又以新的方式緩慢組建。
無序的畫面嘈雜的聲音將他包圍,往懸崖上推。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將刃對準(zhǔn)身后,才有活下去的可能,或者,才對得起外婆和早在記憶中褪色的周敏。
可是人群中卻有不同的聲音,嬌嬌軟軟卻極有殺傷力,迅速穿透耳膜。
他一抬頭,就撞進(jìn)那雙純澈的眼。
周呈決站起來,關(guān)掉手機(jī),逃避一切。
他知道自己此刻必須見她,只能見她。
樓棟對面林蔭小道里,被樹枝和夜色遮蓋身影,他看見并肩回家的少男少女。
似乎剛看完電影回家,手里捧著沒吃完的爆米花和可樂,略顯興奮地討論著影片中的劇情,各執(zhí)一詞,但卻氣氛融洽。
深夜寂靜,歡聲笑語尤其刺耳。
“不是你,也可以是別人。 ”
這句決絕的氣話不斷在耳邊響起,周呈決嘗到艱澀的痛感,哪怕此刻枕在她肩上回憶起,也絲毫無法減輕。于是用力回抱她,生怕稍不留神便會飛走消失。
“席姚,我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