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螞蟻非常隱蔽,很難被看到。
距離那么遠,螞蟻又那么小,程相儒看不到那些螞蟻,但他看到阿田坐姿端正,雙手背在身后,嘴角掛著一抹惡作劇式的壞笑,便猜到那小丫頭肯定又在暗暗使壞。
另一邊的麻湘注意到了阿田的小動作,并很敏銳地注意到了那些透明螞蟻,但她并沒著急出手,而是不知從哪撈出來一包薯片,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模樣,笑呵呵地看著仍在木樁上攀爬的石番。
無聲無息間,透明螞蟻們來到木樁下,開始沿著木樁向上爬,很快便追趕上了石番。
就在那群螞蟻即將爬上石番的腳踝時,它們好像忽然察覺到了危險。
最前面的螞蟻用觸角輕敲木樁,辨識那上面沾著的淡淡彩色濕跡,于是急忙停了下來。
后面的螞蟻也都跟著停了下來,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靜默著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阿毛趴在石番肩頭,如高傲的王者,淡淡瞥了下面那群螞蟻一眼,完全沒有要理會的意思。
前面的螞蟻應是感受到了威脅,回過身,用觸角與后面的螞蟻溝通了幾下,然后身子一僵,竟然輕飄飄地從木樁上墜了下去。
蟻群由前向后通過觸角傳遞信息,在這過程中,不斷有螞蟻從木樁上墜下,最終信息傳遞到位,蟻群的后排成前排,竟是原路返回了。
阿毛懶洋洋地瞥了一眼已經(jīng)撤退的蟻群,用幾個小爪子捋了捋身上稍顯禿毛的位置,保持自已固定在石番肩頭,似是甚感無趣。
那傲嬌的小模樣似乎在宣告:有爺爺在此,諸蠱退避!
第162章 刀山火海
石番不知道下方發(fā)生的事,但只要阿毛在他肩頭,他就感覺特別踏實。
雖然阿毛是程相儒的本命蠱,卻帶有讓他熟悉的氣息,那是龍婆的氣息。
雖然龍婆已經(jīng)去了另一個世界,無法再參與這個世界中的一切糾葛,但感受著那熟悉的氣息,石番就會感覺婆婆在身邊,并未離開。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一片片閃著寒芒的刀鋒,落在木樁頂?shù)哪菈K紅布上。
湛藍的天空上,薄云緩行,好似變成了龍婆慈祥的笑臉。
婆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jīng)長大了,放心吧!
別說今天的這五項挑戰(zhàn),哪怕未來的每天都是狂風暴雨,我也能挺直脊梁不低頭!
什么刀山火海,咱千巖苗寨的男兒,生死都無懼,更別談其他!
“阿毛,抓緊我,我要加快速度了!”石番忽然停了下來,如自言自語般低聲呢喃。
正捋著長毛的阿毛頓時一驚,忙將自已的那些細爪深鉤住石番苗服,不敢絲毫大意。
圍觀的人們都緊張起來,不知道石番為什么忽然停住。
是累了?是身上的傷疼了?還是遇到了什么情況?
短暫的停頓后,石番猛地大喊一聲,無視仿若要劈下來的片片刀鋒,突然加快速度向上攀爬,輕巧又熟練得如同猿猴。
四周在短暫的靜默后,頓時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阿田此時剛看到自已放出的蟻群如潰軍般退了回來,頓時惱怒地站起身,她眼看著石番忽然加快速度,即將登頂,當下顧不上隱蔽不隱蔽了,從兜里掏出一個手指粗的竹筒,送到唇邊,對準石番用力吹氣。
“嗖”的一聲,一根細針急射而出,精準地向著石番刺去。
“當”的一聲脆響,冷螢不知何時沖出了人群,她手持紅纓槍,站在木樁下,身著華麗苗服,宛若畫中走出的仙女,長發(fā)與纓穗隨風飄舞。
阿田被這一幕震撼到了,愣愣地看著冷螢,有點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那么細、那么快的毒針,竟然會被人擋開,怎么可能?
阿田很不甘心,舉起竹筒再吹。
冷螢嘴角揚起一絲不屑的冷笑,卻見她縱身一躍,單臂掄起長槍,又一次擋飛了阿田的毒針。
阿田是真的急了,她收起竹筒,掏出來一個布包,用力甩出,但卻不是砸向石番,而是直奔冷螢砸去。
冷螢不知那布包內(nèi)有什么玄機,不敢大意,她將長槍斜著挑出,精準地只扎入布包一角,以單腳為軸,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借勢將那布包沿著原路甩了回來,并且速度更快。
阿田完全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啊”地驚呼一聲,抬手擋住了自已的臉。
就在那布包即將砸到阿田的時候,忽然有一物從側(cè)邊帶著尖銳的破空聲飛來,打中布包,并帶著那布包飛出老遠,砸在一塊石頭上。
“噗”的一聲,布包炸碎,翻滾的煙霧中,許多芝麻大的紅色毒蟲四散飛出。
那是嗜血蟲,需要寄生在動物體內(nèi),熱衷于吸血,并繁殖極快。只是在空氣中僅能存活幾秒,并且蟲卵遇到空氣便會孵化,平時需要將蟲卵保存在草木灰中。
如果布包在常人身上炸開,蟲卵落在皮膚上,便會立刻孵化成蟲,鉆入皮下,邊吸血邊繁殖。
即使能消除,只怕也會掉層皮,甚至掉些肉。
阿田放下手臂,愣愣地扭頭看向側(cè)邊,見到麻湘手持彈弓,正瞇眼沖她微笑。
這家伙?她到底是哪伙的?
阿田生出了強烈的好勝心,更不甘心,從椅子旁邊拽起一個布包,伸手在里面一通翻找,似乎尋找著更厲害的東西。
這時,一只手落在了阿田的肩頭,攔下了阿田的動作。
阿田抬起頭,正看到阿滿表情復雜地看著她。
“可以了!”阿滿語氣嚴厲,雖然什么狠話都沒說,卻仍似在訓斥著晚輩。
阿田有些喪氣地低下頭,坐回到椅子上,氣鼓鼓地放下布包。
石番這時已經(jīng)在震耳欲聾的歡呼和鼓掌聲中,取下了木樁頂?shù)募t布,他高舉著紅布,用力搖了搖,然后收斂心神,全身心專注地向下爬。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容易得多,不用再看到撲面而來的片片刀鋒,看到的只有可以落腳的刀背,以及越來越近的地面。
在距離地面只有兩米高左右的時候,石番直接向下一躍,重重落在地上。
“多謝!”石番將阿毛遞給冷螢,不再客套,從冷螢身邊走過,手持紅布,直奔不遠處的“火海”。
火海與刀山不同,挑戰(zhàn)者基本不會遭受到太多干擾,因為火焰幾乎是所有毒蟲的天敵。
石番主要克服的,是自身的恐懼,以及身體的痛苦。
火海是一條滿地碎玻璃的路,碎玻璃上燃燒著火焰。
石番彎腰將褲腳卷過膝蓋,抬頭看向四周那無數(shù)道關(guān)切的目光,微微一笑,坦然沖入“火!薄
冷螢沒有回人群,而是跟在石番后面來到“火!迸,警惕地關(guān)注著阿田的動作,守護著穿行于火海中的石番。
石番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甚至對腳下鋒利的碎玻璃和滾燙的火焰都不在意,他的眼中,只有“火!北M頭那方供桌上系著紅帶的小苗鼓。
只要將手中紅布,覆蓋到那苗鼓上,這項挑戰(zhàn)就算過去了!
碎玻璃大小不一,多數(shù)帶著鋒利的邊角,劃傷了石番的腳;火焰興奮地跳動著,帶著極高的溫度,讓石番感覺自已每一步落下,都好像踩在滾燙的烙鐵上。
他強忍著所有痛苦,以自已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
第一次學會走路時,他搖搖晃晃地跑向敞開懷抱的婆婆;第一次上山尋找毒蟲時,他笨拙地穿行在林間,追逐著難以捕捉的目標,只為不讓婆婆失望;第一次離開苗寨時,他踏著塵土彌漫的土路,只為追上差點錯過的客車,直奔未知的外界,只想讓婆婆不留遺憾……
石番看向盡頭的苗鼓,那里沒有等待他的婆婆,卻有著婆婆用盡一生守護的一切。
婆婆走了,那就讓我來守護千巖苗寨吧。
這點傷,這點痛,算什么?我是誰?我是千巖苗寨的當代巫醫(yī)!
石番越跑越快,身影在無數(shù)目光中變得越發(fā)高大,就好似這短短的一瞬間,他已經(jīng)長大,大到足以頂天立地,足以扛起整個寨子的興衰榮辱。
有人哭了,有人在笑,有人大聲加油,有人掩嘴不敢出聲……
終于,石番帶著一身火焰,滿腳是血地沖出了火海,將懷中保護完好的紅布,蓋到了苗鼓上。
麻爺爺幾乎同時大聲宣布:“第三項挑戰(zhàn)通過!快!快滅火!”
旁邊立刻有人舉起滅火器,將白花花的泡沫噴在石番身上。
石番氣喘吁吁地躺在地上,任周圍人忙碌,他只仰面朝上看著蒼穹。
婆婆,我做到了!
第163章 竹酒護心
“何必這么折騰?意義是什么呢?”周老板看著遍體鱗傷的石番,有些不忍。
程相儒聳了聳肩:“鬼知道。”
冷螢靠著深扎進地面的長槍槍桿,若有所思道:“你們發(fā)現(xiàn)沒,愛哭鬼今天一滴眼淚沒掉過呢!
周老板不知道冷螢這話是什么意思,微微蹙眉:“所以呢?”
冷螢笑道:“所以愛哭鬼長大了,變成男子漢了呀!
周老板似乎也想通了什么,捋著山羊胡微笑頷首:“原來如此!
獅類鍛煉幼崽,讓孩子以極小的身體去直面尖銳的羊角;熊類鍛煉幼崽,讓孩子在沒保護的情況下一遍遍攀爬峭壁;鷹類鍛煉幼崽,讓孩子從萬丈高空一躍而下……
這是生活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中,無法違背的自然規(guī)律。
不經(jīng)歷痛苦,不通過艱難的考驗,怎能生存?
更何況除了保證自已活下去,還要撐起一整個群落的安危苗寨巫醫(yī)?
身為一寨巫醫(yī),未來要面對的困境有很多,難以預料的絕境也常常會降臨。
這片大山,饋贈給人類多少,便會降罰多少。
這里終究不是現(xiàn)代社會,是荒僻的群山之中,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面對的不僅僅有社會規(guī)則,還有自然法則。苗民們面對的不僅僅是生活的艱辛,還有大自然帶來的無數(shù)生死考驗。
當蟲害降臨,當滾石和泥漿滑坡而落,當無處覓食的野獸侵襲,當惡劣的環(huán)境帶來疾患病痛……
能夠帶領(lǐng)苗民們沖破困境、維持世代繁衍生息的,除了求生的鋼鐵意志,就只有迎難而上,不懼死亡和危險的巫醫(yī)。
未來的路,遠比刀山難爬,比火海難淌。
所以,這點傷,這點痛,是必經(jīng),不算什么!
“對了,阿毛給你!崩湮灈_程相儒攤開手掌。
阿毛抖了抖肥碩的身子,臭美地用小爪捋了捋長毛,覆蓋住被抓禿的地方。
程相儒道了聲謝,接過阿毛,張開嘴,任由阿毛鉆進口中。
被毛毛蟲鉆進體內(nèi)的感覺雖然很不舒服,但慢慢地,倒是也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