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不小,音色雖甜朧,喊起來竟也有幾分架勢,“你知不知道今天你二哥和宮少主能見面,還是我牽的頭?”
游景瑤昂起胸膛,頗有幾分居功自傲的模樣,像只邀功的小狗。
月停蕭那對松石綠顏色的眸子極短暫地渙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剛才自己胸膛的剛才被她戳點那個位置,即使少女的指尖已經(jīng)收回,那一處還又酸又疼。
一股說不清的惱火涌上心頭。
這是第二次了。
游景瑤一見面就對他如此僭越。
上一次用“可愛”這個低俗的詞語形容他,這一次竟然直接上手戳他的身子。
他是什么隨意可以觸碰的人嗎?
月停蕭回過神來,眼中的迷惘一瞬凝成眼刀,憤怒道:
“分明就是覬覦我二哥和未來二嫂的愛情,說得卻像盼著他們好似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何用心!”
游景瑤聞言臉上笑意凝住,隨即無語。
滴水不進,還分分鐘炸毛。
這三弟還真是將偏執(zhí)陰暗的黑蓮花這一人設(shè)貫徹到極致。
不過她本來就沒打算扭轉(zhuǎn)月停蕭對她的滿腔惡意,月停蕭再難纏,說到底也只是個配角,自己只需要顧好主角就行了。
他嘛,隨便。
“那三殿下就當(dāng)我是裝的吧,就當(dāng)看個樂子好了,三殿下若沒什么事,我先回去午休了。”
游景瑤哈欠連天,徑直從月停蕭身邊掠過,打算就這么離開。
他卻忽然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在本王面前來去自如?”
月停蕭聲線如淬寒冰,一股無名之火在心頭燃燒,“你真當(dāng)自己是二哥的座上賓,我就不敢動你?”
他抓住她手腕的力度極大,幾乎將游景瑤掐的一哆嗦,她側(cè)過身,當(dāng)真是哭笑不得。
既然無論怎么說他都能炸毛,那么就只有一個辦法——
順毛。
面對乖戾的角色,順順毛就好了。
于是游景瑤順勢轉(zhuǎn)過身來,眼神清清亮亮地盯著月停蕭握住自己手腕的地方,伸出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月停蕭原本死死攥著她腕骨的手竟然無端一松。
游景瑤抓住機會,隨即將他的五指一根一根地掰開,掰開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月停蕭的指節(jié)已經(jīng)完全僵住了。
他不適應(yīng)別人碰他。
每次一碰他,月停蕭就像被施法定住了一樣動彈不得,不知是忌諱,還是敏感,她猜應(yīng)該是后者。
游景瑤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個弱點,于是轉(zhuǎn)而反抓住了月停蕭的手,二話不說就將他的手掌攤開,隨即找到一個穴位輕輕揉按了起來。
“三殿下,你最近老是生氣,是不是最近暑氣犯心上火了?”她自顧自地揉按著月停蕭掌心,低頭時鬢發(fā)垂落,“我阿娘教我,上火的時候就揉這個穴位,可有用了!
月停蕭徹徹底底地定住了。
這是第一次有外人碰他的手。
還是女人。
她指尖嫩得驚人,指腹沒有半點繭,在他掌心摁壓打圈,像貓兒的爪子踩上去似的那般酥癢。
“嗯?說話呀?要不跟我回偏殿,我給你煮一壺下火茶?”
游景瑤抬眸望他,圓溜溜的葡萄眼中滿是關(guān)心,她的眸子杏核一樣黑黝黝,水汪汪,得益于這稚氣單純的眉眼,有時只是簡單地朝人一瞥,就能無端給人一種很真誠的錯覺。
月停蕭臉上已看不出神情,像空白的紙頁。
“走吧走吧,我多放幾塊冰糖,保證不苦,走嘛!
她半拉半拽,將石化的月停蕭終于拉動了步子,癡滯地隨著她一并行走起來。
正當(dāng)此時,湖心亭那邊驟然射來一道涼淡如劍的目光。
月塵卿望著遠處霧色中,嬌小素白的熟悉身影隨一襲寶藍錦袍離開,瞳仁中逐漸醞釀起暴風(fēng)雪一般肆虐的戾氣。
第22章 逆鱗
“宮少主, 那今日便先聊到這里,本座還有公務(wù)在身,先行告辭!痹聣m卿撂下一句話, 拂袖便走。
宮雪映原本還捏著一只青瓷小茶杯在啜飲, 聞言怔怔抬眸, 手中茶杯都沒放下來,月塵卿竟然已經(jīng)先行告辭。
聊到這里?
他們……剛才有聊什么嗎?
不就是互相極為客套地寒暄了幾句,問了聲近日在青丘過得舒不舒服, 侍女有沒有什么怠慢的地方, 吃食可還入得了口么。
這也能叫聊?
倒像是把她叫過來審問了一通。
宮雪映簡直摸不著頭腦,望著月塵卿轉(zhuǎn)瞬就消失在霧色之中的背影,心中無端浮現(xiàn)了一道想法:
難道是長公子殿下今日不得閑, 又不好怠慢了她, 所以才把月塵卿拉來墊背?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想沒錯,定是如此。
……
紫云榭偏殿。
午后, 暮夏驕陽將滿園花草炙出了一種特別的香味。
屋內(nèi)窗子都四散開著,上頭掛著鏤空的淺藍色紗簾,日光漫進來,無端添了一絲冷調(diào),竟顯得滿堂暑氣都被驅(qū)走不少。
黃梨木的圓桌錦杌旁, 少女挽起半邊袖子,露出半截雪白透粉的藕臂, 兩根手指夾起不知是什么藥草,一根又一根往桌心的小爐子里丟。
游景瑤像個熬制毒藥的小巫女, 看看還不滿意,又往里丟了幾塊冰糖, 撲通幾聲落下去,隨即合上了蓋子。
“三殿下,我喜歡喝甜的,就多放幾塊冰糖了,你不介意吧?”
分明是問句,游景瑤卻頭也不抬,眸子一刻不離地盯著爐子下方躍動的火苗說道。
月停蕭根本沒放心上,放多少冰糖這點綠豆小事也要拿出來說,原本想譏她幾句,忽然又想到,不是說煮給他喝的么?
又按照自己的喜好放糖。
他瞪了游景瑤一眼。
算了,倒弄得他多想喝那玩意一樣,誰知道有沒有毒,待會他絕對不會碰一口。
月停蕭無聲無息翻了個淺淺白眼,抱臂道:
“游景瑤,你不要以為今日給我煮這一壺什么下火茶,我就會當(dāng)你今天偷窺我二哥二嫂的事情沒發(fā)生過!
游景瑤心想,這人中毒不淺,竟然現(xiàn)在就叫上二嫂了。
她點點頭:“好!比缓笠琅f無所謂地盯著那黃銅小爐下的火苗,拿著把小蒲扇在旁邊輕晃。
那專注認真的神情,好像月停蕭剛才那番話不過是耳旁風(fēng)。
“你……”
月停蕭又想發(fā)火,卻又怕她待會說自己上火,于是收住了怒意,轉(zhuǎn)而輕蔑地嘲諷道:
“哼,你也只能在角落里悄悄窺視了!
游景瑤思索了半秒,又點了點頭:“是的。”竟然看上去很贊同他所說的話似的。
月停蕭嗤之以鼻,見她這副強裝輕松的模樣,心想,明明就非常在意二哥,看她還能裝到什么時候,于是接著煽風(fēng)點火:
“你長成這副不入眼的模樣,又喜歡做些偷偷摸摸的事,各方面都比不得宮少主半點,根本上不得臺面。”
游景瑤見火候好像到了,掀起小蓋子,手指并攏將爐中香氣送到鼻尖,嗅了一下,隨即仰起頭來笑瞇瞇地說:“對對對,是是是!”
她答得更加敷衍,臉上溢滿開心完全是因為火候把握得正好,她是為這一爐成功的下火茶而欣喜萬分。
“是什么?”
一道不屬于殿內(nèi)任何人的冷肅聲音無端響起。
緊接著,門邊倚立已久的玄紅身影颯颯走進,寬袍下腿部線條修長筆直,帶著一陣冷風(fēng)刮進了殿內(nèi)。
額前兩綹飄逸銀發(fā)在眼前蕩開,月塵卿冷眸直射,聚焦在游景瑤臉上。
游景瑤手中的小蒲扇一下掉在了桌面上。
月塵卿?!
他怎么回來了?
他不是應(yīng)該還在晴方湖上的空蒙亭和宮姐姐對酌嗎?
來人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身火紅的錦袍,紅得燒眼,迎面走來像冥火撲面而來似的,周身氣質(zhì)卻冷得刺骨,形成了極強的割裂之感。
游景瑤六神無主,戰(zhàn)栗著往后縮了縮,彎下腰將地上掉落的小蒲扇勾到手心,心虛地握著。
火紅衣影踱進來,徑直走到游景瑤面前,一對寒徹的眸子盯在她的衣著上。
雪白的衣身,水藍的褥子,全身上下,沒有一點秋香色。
她真的騙了他。
小茶案上藥香裊裊,混著一絲甜膩的氣味,現(xiàn)場卻寂若死灰,鴉鵲無聲,靜到可怕,只有窗外時而傳來風(fēng)劃過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愈發(fā)令人毛骨俱聳。
游景瑤六神無主,含胸低頭,像個做錯事的孩童一般盯著面前人蔽膝上殷紅燙金的那一朵蜀葵,渾身發(fā)虛。
他現(xiàn)在穿的是紅衣裳,這說明,月塵卿一回寢宮就換下了她叫他穿上的月白衣服。
可想而知他現(xiàn)在一定無比憤怒,憤怒到一刻也不想再穿著自己親手挑選的衣裳。
月停蕭見月塵卿走來,朝他露出了明媚微笑:“二哥!”
月塵卿一直鎖在游景瑤身上的寒峭視線終于偏了偏,像是才注意到月停蕭一樣,目光這才勻了些在三弟身上。
“三弟怎么今日有空,來我府上和游姑娘對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