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心尖跟著一顫。
他知道談善大概有一個寬松自由的成長環(huán)境，發(fā)生什么事第一反應(yīng)不是“完了要挨罵”而是“我想和家人分享”。他身體里裝著愛，鮮花，糖果巧克力和無與倫比的熱烈，一下就會淹沒掉在他心里孤單游走的鬼。
鬼的目光柔軟下來，回握住了那只手。
那塊從拍賣場上得來的玉石罩在半透明的玻璃殼子里，上方是一盞冷白的燈。談書鑾不是鑒定方面的專家，也沒有相關(guān)的經(jīng)驗，但他知道談善懂，他有一個很厲害的弟弟。談書鑾讓開兩步好給談善騰出空間，問：“你覺得是真的嗎？”
談善一邊戴手套一邊說：“我得摸摸。”
他忽然看了鬼一眼。
談書鑾將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失笑：“你看他做什么？”
他將視線移至鬼身上，后者阻止了談善的手，他略比談善高出半個頭，壓低了身體，注視那塊玉的神情無比奇特。頂光燈的照射下，談書鑾察覺他眼里翻涌的黑霧。
半晌，他對談善搖了搖頭。
談書鑾一愣。
談善干脆利落摘了手套：“不用摸了，假的�！�
他本來打算看看那上面的花紋，既然鬼說是假的，那完全沒有必要了。
男主人大聲嚷嚷：“怎么可能，我花了大價錢搞到，拿著照片問了好幾家——”
談書鑾壓在玻璃上的身體站直，目光在鬼身上停留了一下，鬼依然望著那塊玉。談書鑾微不可察皺眉，接著又對男主人說：“它要是真的你跟拍賣會的主人都能進去蹲兩年�！�
男主人霎時噤聲。
談善調(diào)出手機上原本的圖片給他哥看，解釋：“這一塊的花紋不對，我沒見過……”他哽了一下才含糊略，“仿品�！�
“最近好像有越來越多的仿制品出現(xiàn)，那批海關(guān)的貨你老師也說是假的�！�
談書鑾沒注意他的語焉不詳，頭痛地捏了捏鼻梁：“不知道什么時候墓室能清理出來，上次炸了一半，里面坍塌得不成樣子。”
清出來至少能知道到底里面有沒有被破壞過，盜墓的人到底進到什么樣的深度。但地質(zhì)那邊的勘測結(jié)果他們也拿到手了，整個揚沙縣城底下是一片龐大的地宮，保守估計有古代一個城池大小。工程量太大，上面緊急叫停，短時間內(nèi)不會考慮重挖。
事情復(fù)雜就復(fù)雜在這里，不清楚墓里的東西有沒有被盜，所以無從得知這些傳聞來自一千年前的東西到底是真是假。每出現(xiàn)一次都必須找人鑒定，鑒定又不是絕對準(zhǔn)確。
“你先回去？”談書鑾吐出一口濁氣，“我派人送你�！�
談善看看他，又看看鬼。
他有點想問什么，最后閉上嘴。
男主人家里裝修偏中式，紅木大樓梯，談善經(jīng)過時突然一頓，直直盯著樓梯扶手上金色雕龍的眼珠。
談書鑾：“怎么了？”
他一開始進來也覺得這四顆碧綠的珠子太滲人，男主人跟他解釋，這棟小洋樓是法拍房，前一任業(yè)主破產(chǎn)后在法院抵了債，他撿便宜買下來重裝。
“問他……找什么人裝修的房子�！�
“碑廳鶴鹿�！�
談善嗓子有細(xì)微的發(fā)緊，他后背發(fā)涼，極慢地說：“棺槨的圖案。”
談書鑾心一沉。
警戒線立刻拉出來一整條。
談書鑾終于得空的時候到了下午，他端著兩份盒飯去找談善，談善坐在前院花園發(fā)呆，倆人相顧無言了一會兒，談書鑾把盒飯遞給他：“先吃飯�！�
他尚不知道怎么稱呼談善帶來的人，就問：“他人呢？”
談善啞聲：“太陽太大，走了�！�
“給。”
談書鑾又?jǐn)Q開一瓶水。
談善麻木地接過來。
“這房子裝修時間不長，就在兩年前，業(yè)主姓付，剛裝修完家里就破產(chǎn)了，他承受不了打擊，心臟病病發(fā)暈在樓梯上。當(dāng)時房子里還有他的情人，報警后沒半個月，人攜款跑到國外去了�！�
談書鑾：“這也不一定就是從姜王墓里面挖出來的棺槨，也可能是任何一座陪葬墓，從保存程度上看——”
談善手一直在抖，飯粒從里面掉出來。
“他祖籍在揚沙縣，兩年前突然暴富�！�
談書鑾沉默一會兒，說：“是，我們可能要查村子里的所有人�！�
談善將外套領(lǐng)口拉高，遮住嘴巴，突然失去了力氣。他拿著礦泉水站起來，用力地捏了一下，唇發(fā)白：“查吧。”
“哥。”
談書鑾聽見他小聲說，“我為什么要生病啊�！�
談書鑾一怔。
這些年他們很少再談?wù)撜勆粕∧嵌螘r間的事，當(dāng)時他正值競升當(dāng)口，父母遠(yuǎn)在海外照顧做完心臟手術(shù)的姥爺。少數(shù)幾次談善月假回家會告訴他他頭暈，但他實在太忙了，他輾轉(zhuǎn)在各色的宴席上，回到家中累得領(lǐng)帶沒解開一頭昏睡過去。往往他晚自修回來的弟弟還要把他搬回床上，給他煮醒酒湯。
等到那段時間過去，他人還沒徹底松懈，立刻接到了醫(yī)院打來的電話，住院后主治醫(yī)生把頭部ct放在他面前，只說了兩句話。
一是之前都沒發(fā)現(xiàn)癥狀嗎，二是現(xiàn)在才來。
談書鑾身上還穿著西裝三件套，滿身酒水的味道。他手上冷汗一茬一茬地冒，渾身打抖地問：“他跟我說……頭暈，視力下降得很快，我?guī)ヅ淞搜坨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