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者戒情。他長大了，倒生得一副柔軟心腸，也不知道像什么人�！�

  徐琮猙站起身，身上龍紋游走深夜中。他身邊是攤開的圣旨，在變暗的火燭下隱約得見“寡人、百年、傳位”這樣的字眼。

  王楊采心頭一片驚心動魄，他不敢多看一眼，將頭深深地低下去。

  他侍候御前二十多年，早練就一番“少說多看”的本事。只是今夜十五，天邊月圓如餅。這位孤身的帝王仿佛突如其來有關(guān)心愛子的興致，又問：“他今日生辰，都做了什么�！�

  “殿下早起去了城外永濟(jì)寺上香，祈愿國運(yùn)亨通�；貙m后馬不停蹄來明光殿給您請安，一道用了午膳。下午處理朝事，面見了西戎使臣。夜里在宮宴上飲了不少酒，又叫人放火燒了太掖庭。此刻估摸折騰累了，元寧殿熄了燈�！�

  徐琮猙似笑非笑地說：“永濟(jì)寺離皇陵不過十里路，他是去祭拜衛(wèi)氏。西戎使臣來投誠，想商議和親之事，他心里不耐，先把人磋磨一頓，出了氣再說。叫人放火燒太掖庭，是想警告包括寡人在內(nèi)的所有人，不要對他身邊的琴師妄動心思�！�

  “寡人將他教得太好了。”徐琮猙口吻中帶著微妙的贊賞，“若寡人真要讓宣敏和親，恐怕朝堂上要跳出一大片反對的人�！�

  王楊采不敢再多說一句，聽到上首帝王冷沉的聲音：

  “明日朝畢，讓他來見寡人�！�

  -

  談善尚未消化那句話的意思，徐流深忽然道：“帶你出宮�！�

  “�。俊闭勆普f，“出宮干什么？”

  徐流深沉默一會兒，說：“你在宮里不高興�！�

  談善還保持半蹲的姿勢，一怔。

  很快，他就知道出宮干什么了。

  上元節(jié)，宮外理應(yīng)有賞燈。

  人頭攢動，千里萬里花燈高懸頭頂，樣式眾多。蟲鳥花卉栩栩如生，亭臺樓閣入木三分。燙金紅紙灼艷，內(nèi)芯燈明如晝，遠(yuǎn)望如數(shù)條鱗片著火的游龍。

  拱橋流水，徐流深站在橋頭，他身邊護(hù)衛(wèi)隱沒黑暗中，眾多死侍弓箭手蟄伏屋頂，確認(rèn)他周身十米內(nèi)無死角。

  市井繁華，販夫走卒者眾多。高舉糖人的小孩“咯吱”笑著追逐，有人大聲吆喝“讓一讓——”

  徐流深視線始終跟隨人流中的少年，看到他在糖人攤販前駐足，看很多夫人小姐和他搭話，看他抱了猜字謎贏來的花燈眉開眼笑，看他越過重重人障時(shí)眼睛驟然變亮，逆著人流往回。

  他不愛熱鬧，但他知道談善喜歡。

  讓對方待在深宮中像是給鳥帶上鐐銬，徐流深偶爾會有這樣的念頭，但從不設(shè)想付諸實(shí)踐，他不愿意他不高興。

  如果能讓他高興，本宮什么都愿意做。

  談善簡直玩瘋了。

  他只風(fēng)聞古代上元節(jié)賞燈，真見到還是眼花繚亂，各色花燈手里握了一個(gè)腋下夾著一個(gè)，熱鬧是熱鬧，新奇也真新奇。

  美中不足是他總要回頭找徐流深，太擁擠的地方身體接觸多，容易受刺殺，世子爺也有做不到的事。

  談善有一次回頭時(shí)正好被一陣胭脂香擋住，戴了面紗的高門大戶小姐難得出游，沖他一拂身，眼睛望著他手中花燈，紅著面頰道：“不知道郎君手中花燈賣不賣，妾身鐘情這個(gè)樣式，找了許久沒有找到�！�

  談善想了想，大方：“給�！�

  見對方身后丫鬟往荷包里拿銀錢又?jǐn)[手：“不用，送你，一個(gè)花燈而已�！�

  但他心里又有點(diǎn)奇怪，他手里拿的這花燈樣式是”雙魚戲水“，滿街上都是，他一扭頭能看見四五個(gè)。

  戴面紗的小姐抿了抿唇。她身邊丫鬟接過花燈，捂了嘴笑，快言快語：“傻子，我家小姐是想邀請你同游，一起看花燈猜字謎呢！”

  談善猛然反應(yīng)過來，先回頭看了一眼。

  徐流深站在一方彎橋上，頭頂是但愿人長久的圓月。他實(shí)在太出眾，又站在一眼能望見的地方。這時(shí)候也不知道看沒看見，談善踮腳瞧了會兒，陡升一股危機(jī)感。他又沒什么在古代拒絕別人的經(jīng)驗(yàn)，撓了半天腦袋，憋出一句：“不好意思，我家中……”

  “家中已經(jīng)有婚配�！�

  這句話說完對方?jīng)]不好意思他先不好意思了，二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是姑娘家先紅了臉還是他先紅了臉。

  姑娘落落大方笑了：“那祝公子和心上人白首到老。”

  談善認(rèn)真：“謝謝。”

  人太多了，等談善再回到徐流深身邊長街上人影已然稀疏，他一股腦把猜字謎得到的花燈往世子爺懷里塞，徐流深抱了一滿手，眼神斥退身后要來幫忙的下人，問他：“玩得高興嗎？”

  談善小腿發(fā)酸，歇了口氣嗓子干，沒來得及回他，先伸手牽住了他空出的一只手。

  “有點(diǎn)涼。”談善雙手給他捂了捂，睫毛在燈火余暉下動如蝶翼。

  徐流深心頭郁氣散了，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涼涼：“什么時(shí)候有的婚配，本宮怎么不知道。”

  談善：“……”

  徐流深往前走，一點(diǎn)沒有等他的意思。談善小跑著追了兩步，實(shí)在有點(diǎn)累，雙手撐著膝蓋停下來，手?jǐn)n作喇叭狀：“徐流深！”

  “我錯(cuò)了還不行嗎！也沒錯(cuò)啊，你要我說嗎——”

  徐流深腳步一頓。

  他走在燈火闌珊下，克制住了沒轉(zhuǎn)身，唇邊笑意卻清晰浮現(xiàn)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