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一健轉(zhuǎn)身脫個外套的功夫,再看向床鋪時,床上已出現(xiàn)了貓耳貓尾、只著白t的少年,正側(cè)躺著,抬起一條腿來,瞪著眼睛瞅著他。
“唉……”海一健嘆著氣,走到床邊,還沒有坐下去,就已經(jīng)被細腰長腿的少年撲了個滿懷,“又怎么了?”
“想你了嘛!彼{藍撅著粉唇,雙手環(huán)在海一健腰上,探長脖頸,不停地蹭著他的肩頭和胸膛。
“不就是出了幾天差嗎,怎么了,凳子少你貓糧了?”海一健撓撓他的下頜,溫柔話語中帶著些許疲憊。
“貓糧有什么稀奇的?我就是想你了。”藍藍整個人趴在海一健懷里,尾巴也繞在他腰上,微卷起的尾尖興奮地打著顫,“你身上都沒有我的味道了。”
“那當然了,我天天洗澡!焙R唤∮行┵M勁地坐到床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過來吧!
藍藍立刻側(cè)躺到他腿上,尾巴搭在床面上來回掃動著。海一健將五指探入他腦后碎發(fā)之中,捏動著他的后頸,順著一頭柔軟白發(fā)。藍藍的一雙耳朵在發(fā)絲之間不時舒適地抖動,不一會兒,他就瞇起眼睛,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
海一健低頭看著,能瞧見少年半張打瞌睡的臉,他粉嫩的面頰,纖細的腰身,偶爾彈動的貓尾,還有赤裸交迭著的雙腿。他用手背輕撫著藍藍的側(cè)臉,未能察覺到自己愛憐卻帶著遺憾的目光。
“……剛才菩薩是不是說中了?”藍藍忽然翻了個身,睜開圓滾滾的湛藍雙眼,盯著海一健,“你是不是在外面擼了別的貓了?”
海一健無奈地捏緊他的后頸,“我是出差,天天都跟人家開會,哪來的時間擼貓?”
“哼,”藍藍雖然沒有動作,但仍然用一對貓眼瞪著他,“你要是去擼別的貓,以后就別來找我了!”
“行行行,沒有別的貓!焙R唤∪滩蛔∮侄毫硕核南骂M,笑著看他在自己懷里扭來扭去。過了一會兒,海一健收起笑意,略帶認真地輕輕推他,“你該回去了!
“嗯?不要!”藍藍立刻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趴在他懷里小聲嚶嚀著,“我要在這里睡覺,我不回去了!
“不行,你老在我這邊待著,會被菩薩發(fā)現(xiàn)的!边@一次,海一健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藍藍的大眼睛里聚起了淚水,既不說話,也不挪動,只委屈地瞅著海一健。海一健卻仍是嚴肅地看著他,伸出二指,在他的額頭上一彈,少年登時又變回了貓咪模樣。
海一健抱起白貓,往自己房門外一放,隨后狠心關門,不管藍藍在外頭如何喵嗚叫著,都不去理睬。
“藍藍?要吃羊奶果凍嗎?”安齊還在客廳里,見到貓咪嚎叫,掏出家中常備的小零食來。
藍藍悶悶不樂地窩在安齊的膝頭,吃完了一整個果凍,海一健沒有再出來過。終于,他還是被抱回了隔壁家里。
竹林的邊緣,是一處如刀砍斷面般截然下墜的高崖。從斷崖頂端朝遠處眺望,可以見到海。
他有能力可以躍至樹頂,居高臨下地看著竹葉隨風搖曳,如波濤翻滾一般,一片翠綠竹海。但竹海只是竹,終究不是蔚藍深邃的大海。
在搖曳竹影之間,有一抹白,是那個人。
他或許在搗藥,或許在讀書,或許只是在沉思。當他轉(zhuǎn)過來時,自己便可以看見,他烏發(fā)如瀑,眼似玄珠,略帶嗔怪地看向自己。
“你怎么總是在這種時候打攪我?”他話中并無責怪之意,反而有些熱絡,“我的藥快制成了。你呢,練好了嗎?”
他想要走到他跟前,去擁抱他,將碎吻落在他的眼角和眉間,但身體卻不聽自己的使喚。
他聽見自己開口,輕吐出他的名字,他以同樣的口吻也呼喚著自己。可那寥寥數(shù)語,卻被風吹竹林的呼嘯聲所蓋過,他聽不清楚——既聽不出自己的名字,也聽不出他的。
但是他聽見了,接下來,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哀求:“我……我們放棄這些,你陪我,到海邊去,可好?”
他想要回答,風忽然大了起來。竹葉簌簌而落,被颶風刮得漫天飛舞,一切危險了起來。該沖上去保護他嗎?還是,盡快逃離?之后,到底會發(fā)生什么?
一切被竹葉飛旋所產(chǎn)生的漩渦吸了進去,黑暗迅速上涌,再也看不見這個不同的世界,隨后,光明又蔓延而出。
他醒了。
鄧子追睜開雙眼,躺在自己的床上。趁著自己還沒忘記,他努力地在腦海之中,將這個夢重溫一遍。
這不是他第一次做類似的夢。自他記事以來,在他的夢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幾個反復重現(xiàn)的場景,竹林,海邊,充盈著淡淡藥香的小屋……鄧子追自己也覺得很意外,他竟然在夢里也有嗅覺,而那些在最原始的深層記憶之中的味道,除了在夢里,他從未在別的地方聞到過。
最開始,這些場景與其他尋常夢境無異,只是在他的睡眠深處飄蕩而過,讓他好奇,也讓他舒適。但在成年之后,竹林的聲音變得越來越真實,那些將不知究竟來自哪一個朝代的布巾握在手中的觸感,熟悉得令他醒來后陷入長久的錯愕之中。再后來,夢里開始出現(xiàn)另一個人,從面容模糊得像是濕透后墨跡化開的古畫,漸漸變得如同拍立得照片,再到清晰可辨,如同就在眼前。
但鄧子追從來無法知道那人是誰,也不知道夢里的自己是誰。一切像是一個他正在重溫的舊夢,每一次夢見以前從未見過的新內(nèi)容時,夢中的自己總是沉浸在安穩(wěn)之中,清醒后卻新鮮得令他歡欣喜悅。
在被老頭子硬拉進來白烏鴉之后,鄧子追問過他,這些究竟是什么。鄭小強如慣常一般搖頭晃腦,故弄玄虛地半說不說,只告訴他,以他的靈力,在夢中窺見前世今生的碎片,也不過是剛剛開始罷了。
“以你的天賦異稟,日后說不定還能夢見更多東西!编嵭妼⒄凵惹迷诹肃囎幼返募绨蛏,“要勤于修煉,年輕人,有朝一日你必定能參透自身!
鄧子追剛剛開始習慣這老頭子的胡說八道,每句話都說得像是有什么重大天機,其實就是想把自己留在渡通給他當苦力,他好去環(huán)游世界。鄧子追也沒指望他能給自己認真解夢,哪怕不接受白烏鴉的訓練,他也清楚知道,所謂前世,都是些已過去之事,再怎么追憶回味,也注定無法改變,那又何必費心呢?
關于鄧子追被招募進白烏鴉的事情,過程也是略有些不走尋常路。
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鄧子追的爸媽很早就離婚了,又很快就各自重新組建家庭。他從中學開始就是半年住老爸家,半年住老媽家的狀態(tài),在兩邊過得都中規(guī)中矩,不好不壞,但難免兩邊都覺得自己像外人。他早就想好了,等大學畢業(yè)就自己出來謀生,不去摻合父母現(xiàn)在的美滿家庭生活。對于家庭,鄧子追自己認為,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沒有緣分吧,
從小到大,鄧子追對于鬼神之說并不了解,也缺乏深入了解的欲望,從未想過自己能擁有什么超自然力量,除了做夢做得比較多和走平地也經(jīng)常摔跤之外,好像沒什么異于常人之處。
在鄧子追大四那年,渡通快遞還不存在,現(xiàn)在提貨點所在的鋪面,是一個常年拉著鐵閘門,既沒有招牌也沒有招租廣告的奇怪地方。鄧子追之所以留意到這個地方,是因為大廈對面開了一家港式檸檬茶點,他去喝過好幾次,也就路過過大廈好幾次。
“你好,要個手打凍檸,檸檬戳碎之后起檸片,少冰多甜,現(xiàn)在喝,謝謝!彪m說不覺得自己有超能力,但鄧子追確實自認為有點兒第六感,他隱隱約約覺得有問題的東西,多半最后會發(fā)現(xiàn)真的有問題。而對面那間鐵門緊鎖的鋪子,總讓他覺得,像是將什么東西關在里面了。每一次經(jīng)過,這種感覺都比上一次強烈。
鄧子追將已經(jīng)插好吸管的檸檬茶送到嘴邊,大口吸著,暈暈欲睡地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臥槽——”幾米開外,站著一個身著網(wǎng)紅裝逼爆款棉麻偽中國風長衫的大叔,明明離他還有些距離,卻讓鄧子追嚇了一跳。鄧子追覺得自己像是走入了一張透明的防護網(wǎng),臉蛋撞在了網(wǎng)格子上,印出了一格一格的、華夫餅似的痕跡,讓他不敢再往前走。
大叔揮了揮手里的折扇,鄧子追發(fā)誓,他看見了扇子背后發(fā)出了紅黃纏繞的光亮。
隨后,鄧子追察覺到,剛才一直縈繞在自己周圍的輕微壓迫感消失了。他伸出沒有握著檸檬茶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朝前去探,指尖仍能觸及絲絲縷縷的異樣,在它們消失前的那一刻,感受到顫動和涌流傳入進自己的指節(jié)之中,像是某種……能量?
“你能感覺得到?”大叔倒沒有露出太詫異的表情,反而有些自信地搖著扇子,“果然,我沒有看錯人!
鄧子追站在原地沒有動,夸張地將檸檬茶吸出呼嚕聲。
“年輕人,我之前就留意到你了,每次你一路過,我的羅盤就轉(zhuǎn)得跟電動馬達似的,像你這樣爆表的靈力值,少說也是百年一遇!贝笫迮镜匾宦晫⒄凵群仙,搖頭晃腦還用手掀了掀衣擺,半瞇著眼,朝鄧子追走來,“你爹娘有沒有給你算過八字?該不會已經(jīng)拜師人下了吧?那些江湖術士個個都只知裝神弄鬼,沒一個有真材實料,我就不同了——”
“慢著!”鄧子追忽然開口,伸手將大叔攔在了一米開外。
大叔停下腳步,挑眉看他,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鄧子追深吸了一口氣:“我是不會和你簽訂魔法少女契約的!”
在他身后,正在瘋狂搗檸檬的店長疑惑地看了過來,排著隊的男男女女也紛紛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大叔面露迷茫,“……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