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的手, 比起林槐的手, 足足小了一圈。
這點認知, 讓林槐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船槳。
沒有了他的協(xié)助, 原本順滑行進的船,在湖面上繞起了圈。
女鬼似乎并未察覺到林槐的心理活動。她站在船前,一下又一下地,枯燥地劃著船。
和她安之若素的行為形成鮮明對比的, 是站在她身后,背后一涼的林槐。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手掌,指甲,大小, 戒指……林槐清晰地記得,在血湖里所有的手中,再沒有另一只女人的手, 是符合與之相關(guān)的所有特征的!
為了節(jié)省排查時間,他自然而然地將注意力多放在了美麗的女人的手上,然而……
直到剛才那刻,他才意識到,那個女鬼的手比起他自己的手,居然是要小一圈的!
與此同時,墻壁上抓痕所對應(yīng)的手的大小,居然和他的手,是等大的。
也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了從一開始, 便被他忽略的一點——
一個女人的手,怎么會和他一個男人的手,擁有著同樣的大?
盡管這個世界上不乏有手指極為修長的女人,然而從大數(shù)據(jù)的角度來看,女性手掌的平均長度和寬度,都是小于男性的手掌的。從最開始,如果“周盈”是一名女性的話,她的手掌,是不可能與林槐的手掌,能夠近乎完全重合的。
直到這一刻,被林槐忽視了的諸多細節(jié),才席卷而上。
‘我不小了,你總說我該找個同齡的女孩,生兒育女……’
‘就算你是……我也喜歡你!’
小廝在柴房外同他的對話,再次涌上心頭。先前林槐只當這句話是周盈拒絕小廝的愛慕的一番托辭。如今想起來,卻是字字玄機。
同齡的女孩,重點不在“同齡”,而在“女孩”和“生兒育女”。
‘就算你是……’,其中小廝所在意的“就算”,絕不是周盈心有所屬、又或身為下九流的戲子的事實,而是周盈身為男子的身份!
游將軍強搶戲子,于他而言,周盈只是一個有名的戲子,一個美麗的玩物。對于“葷素不忌”的游將軍來說,周盈是男是女,于他而言并沒有差別。
而書生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周盈愛的供養(yǎng),卻敢在活埋周盈的棺材之外口口聲聲說著“我們絕不會有結(jié)果”,也是因為……
周盈本人,是一名男子!
‘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悠悠的唱腔,和他進入這個夢境之后,所說的第一句話,在他的腦海里交織。
“周盈”所提供的夢境里對關(guān)鍵字的刻意隱瞞,他因為前三名女子而對“周盈”身份的先入為主的猜測,湖心亭主人的“佳人”,“周盈”身為花旦的身份……
這一切,都使得他徹底誤解了對方的性別!
原來這個副本的最終殺招,就在此處!
女鬼還在前方悠悠地劃著船槳。林槐盯著她的背影,沉默了。
在一切都被想清楚后,原本被他所忽略的、菊莊副本最大的一個提示,也出現(xiàn)在的腦海里。
那就是那句“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從表面上來看,這句詩詞的確與這個副本的主題息息相關(guān)。這是書生曾對周盈說出的愛語,也是周盈磨破了雙手,絕望地死在棺材里時,腦內(nèi)不斷翻滾著的最后一句話。
它也是這個副本的第五出戲——《執(zhí)手》的內(nèi)容的簡要概括。然而,在得知了周盈的男子身份后,林槐突然意識到了蘊含在這句話中的、最為深刻的暗示。
盡管如今,這首詩大多被作為情人之間的戀語與承諾使用。然而這首詩真正的來源,卻是《詩經(jīng)》“邶風(fēng)”里的《擊鼓》篇。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是的,這首詩原本并非是男女之間的情詩,而是一對身為男子的、戰(zhàn)友之間的約定!
正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也是越人船夫?qū)Χ蹙羽谋戆。“?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話,也從一開始就暗示著……
和梅、蘭、竹的故事不同,“菊”的故事發(fā)生在一對男子之間。
而周盈的花旦身份,則是對這個故事最好的掩飾。
因此,在那一池血湖中,林槐原本應(yīng)該尋找的并非是一雙受盡折磨的、沒有指甲的女人的手。
而是一雙……沒有指甲的男人的手!
在他終于想通了這一切后,原本被擱置在他身側(cè)的油燈,也終于熄滅了。
漆黑的夜色中,林槐看見,站在他身前的女子,也將船槳扔到了船上。
“咯咯,咯咯咯咯……”
骨骼扭曲的聲音,與詭異得意的笑聲,從女子裂開的嘴里傳出。
她一點一點地,緩緩地將身體扭折回去。
它們最終的陰謀,成功了!
沒有了油燈,飄蕩在渺渺血湖之上……這個年輕人,就是它們的甕中之鱉!
女人一點一點地回過身來,口水,沿著它的下巴,流到了它的身體上。
“咯咯,咯咯咯——”
然而,當她完全地回過身,察覺到身后之人突然全開的陰冷氣場,且對上了黑暗中那雙血紅的眼睛時,女鬼沉默了。
女鬼:…………
女鬼和氣場全開的紅衣厲鬼對視片刻,突然又默默地扭了回去,
正當林槐托著下巴,期待著一個驚喜(驚嚇)時,那個女鬼,突然尖利地嚎叫了一聲。
——并。
當著他的面,從船上,跳了下去!
林槐:……
他和女鬼友誼的小船就這么翻掉了!
林槐努力穩(wěn)住了這條小船。然而可身為船夫的女鬼,卻再也回不來了。
她似乎迅速地游走了,林槐眼睜睜地看著她沉入水底,帶起一陣波紋。
“這、這也……”他抽動著嘴角,“太不敬業(yè)了吧。”
他小聲地抱怨了一句。
在陰瞳的幫助下,漆黑的四周在他的眼里顯得尤為清晰。林槐自己捉起了兩枚船槳,向著手臂聚集的地方,繼續(xù)劃去。
紅手。
綠手。
大白手。
在行至盡頭,并再度倒回后,林槐終于找到了所有的手臂中,剩下的唯一一條,符合標準的手臂!
那是一只極為白皙的手,修長如玉,指節(jié)分明。
然而這只手上卻傷痕累累,原本應(yīng)覆蓋著指甲的指尖,已經(jīng)全部被硬生生地剝離了出去。它的指尖血肉模糊,血紅猙獰,像是一只垂死的丹頂鶴。
就是他了。
林槐垂下身,向他伸出手來。
然而在他的手指還未觸碰到對方的手時,他的手腕,已經(jīng)被那只蒼白的手,一把死死地抓住了!
林槐:??
他下意識地向后仰了仰,漆黑的長發(fā)落在殷紅的戲服上,垂至船舷。
原本平靜的血湖,突然翻起了波濤。
在這血紅而充滿怨恨的波紋之中,一頭白發(fā)的厲鬼,終于從血湖中探出了臉來。
平心而論,他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絕代佳人。
他生得一雙睡鳳眼,細長慵懶,氣質(zhì)清冷,血紅的瞳孔中帶著濃濃的怨念與執(zhí)念。瀑布般的白發(fā)從他的頭上垂下,漂浮在血紅的水面中,像是浮在冬天溫泉上的一層雪花。
然而最讓林槐注意的,是他額間的那一點血點。
林槐也曾有這樣一滴血點,不過不是在額間,而是在眼角。
那枚血點是怨氣凝聚的標志,也是“煞”的標志。
——菊莊副本的主人,居然是一名煞!
“你……”林槐猶豫了一下,“小老弟,你有點激動啊……”
“來吧!彼麆恿藙幼约旱氖直,“我拉你上來!
白發(fā)的煞沒有說話。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林槐,就像是盯著某種新奇的東西,又蘊含著幾分看不透的神色。好半天,他才低聲道:“……你是一只煞,又或者說,”
“你曾經(jīng)是一只煞,甚至是一只遠在我之上的煞!
“早在你進入菊莊時,我便注意到了你!彼,“你明明和我一樣,是一只鬼物,是所有人類之上的鬼物,卻要陪著一個人類,去做一個人……呵!
林槐:……
“哦,”他呲開了牙縫,“你這算是……在嫉妒我嗎?”
“我勸你要么上來,要么趕緊放手,”林槐冷冷道,“你別以為……”
白發(fā)的煞卻沉默了。
好半天,他輕輕道:“為什么收集我的指甲?”
為什么?
林槐:“我手賤,不行嗎?”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這只白發(fā)的煞怪怪的,簡直讓他有點毛骨悚然。
周盈還抓著他的手臂,他垂著眼簾,突然笑了。
“這個副本,原本是沒有正確答案的,因為我不會在湖中!彼f,“我花了許多年,成為如今的我,如今,我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我不需要任何人向我伸出一只手來!”
林槐:……
……不,這位老哥,他的情緒有點不太對啊。他虛著眼想。
“你明明是和我同樣的厲鬼,卻如此相信一個人類。你收集了我的指甲,是因為你覺得我可憐么?……因此,我來到了這片湖中,這么多次副本,我第一次,來到了湖中……”
林槐:……
“我想收集就收集,你管我是用來還給你,還是用來釣魚?”他冷聲道,“你到底……”
白發(fā)的煞居然笑了。
“林槐,你是叫這個名字吧?”他低聲道,“你的名字,很不錯……”
下一刻,林槐的手臂上突然傳來一陣大力。
“到血湖里吧,和我一起,和我的絕望,我的回憶,我的過去一起——”周盈低低道,“我不會放開你的手……”
“你是最了解我的痛苦的人,你也是唯一一個,走出了不同的結(jié)局的人……留下來吧,林槐!”
林槐:“我屮艸芔茻?!”
這一下的拉扯,來得讓他猝不及防。
他半個身子一歪,差點被拉入湖中。
作者有話要說:林槐:早知道我就不做附加題了我屮艸芔茻
下一章楚哥踏破虛空來拉人
楚哥:每次踏破虛空都看到我老婆太受歡迎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