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筆擱在一邊，雙手撐著桌面俯下寬背，和那個名字拉近距離。
“輕輕……”
商晉拓咀嚼了幾遍這個近似含在齒間舔弄的名字，一陣口干，想喝點什么，他叫下人送進(jìn)來冰咖啡，一杯下去緊跟一杯，依舊不解渴。
茶也不行，商晉拓一直找不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就這么干渴了五六十個小時。
一天半夜，商董把冰箱里的牛奶喝掉，他掠掉唇上的奶漬，鬼使神差地打開電腦搜到動物世界，瞇起眼睛，看哺乳動物喝奶。
第358章 替身
陳子輕再見徐小少爺?shù)挠H人是在半個多月后，小虹縣比樸城冷太多，大雪飄飛。
男人身著大衣站在雪地里，肩頭跟發(fā)絲上都落了層白，他摘下皮手套向陳子輕伸過來手，自稱是徐小少爺?shù)母绺�，徐呈�?br />
陳子輕忙把小電爐停好，握住那只手：“徐先生您好。”
徐呈和善道：“可以請我上去坐坐？”
陳子輕遲疑了一小會，就不由自主地點頭：“行，行吧�！�
群租房，陳子輕住的房間很小，就一間，進(jìn)門首先看到的是張單人床，這床幾乎占據(jù)了房間的一大半面積，剩下一點勉強(qiáng)擠進(jìn)來一張小桌，椅子是床。
衣櫥是木板墻壁，兩個釘子中間系著一根繩子，上面掛著幾件換洗衣服。
富家子弟何曾見過這種地方。
然而徐呈并沒有露出排斥和嫌棄，他也沒貿(mào)然往床上坐，他很高，站進(jìn)來把本就小的空間襯得越發(fā)逼仄。
陳子輕說他不介意就坐床上，他這才脫掉沾了雪花的大衣，坐下來。
徐呈低聲：“打擾了。”
陳子輕瞥一眼看起來很有教養(yǎng)的男人，你上都上來了，我也是，讓你上來干嘛。
“徐先生，我只是跟您的弟弟長得像，這您是有數(shù)的吧�！�
徐呈點頭。
陳子輕對他笑：“有數(shù)就好啦�！�
徐呈短暫地愣了一瞬，他將大衣放在腿上：“住在這習(xí)慣嗎？”
“習(xí)慣啊�！标愖虞p就一個水杯，沒一次性的，他便沒問徐呈喝不喝水，只靠門站著，“徐先生，不知道您來找我是……”
徐呈頭頂有幾根白發(fā)：“上次我父母去店里看你，回去后，我父親就過世了�！�
陳子輕怔了怔：“節(jié)哀�！�
“太突然�！毙斐收f，“人世無常�！�
陳子輕認(rèn)同地應(yīng)聲：“是呢，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才能讓走了的人好好的走，無牽無掛的去極樂世界�！�
說了番奇怪的勸告安慰話之后，發(fā)現(xiàn)徐呈朝他看來，他不解地眨眨眼。
“我弟弟也是這個觀點。”徐呈淡笑，“他對待生死十分豁達(dá)，如果他活著，我想你們是有很大可能會成為知己的�！�
陳子輕抿嘴，徐小少爺還活著，他估計連那場慘重的車禍都不會發(fā)生，依然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小人物，把攢夠的錢花在旅行上面，實現(xiàn)愿望后繼續(xù)平庸下去。
而他跟徐小少爺?shù)娜松�，和他們的圈子都不會有交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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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呈在陳子輕這站兩個人都沒辦法并肩的小房間坐了一會就走了，過幾天他再來，滿面誠懇地帶陳子輕去一個地方。陳子輕又莫名其妙地答應(yīng)了。
陳子輕沒上徐家的私家車，這是徐呈的意思，他坐在小電爐后面，西褲包裹的長腿別扭難受地窩著，仿佛進(jìn)入一個全新的世界，弟弟走后的漫長霧霾期連接至父親離世的陰云終是有所消散。
快到一個路口時，陳子輕發(fā)現(xiàn)前面有交警，他趕緊靠邊停，催促著叫徐呈下來。
徐總有些懵：“怎么了？”
“不讓帶人，會罰款的，你快點兒，別磨蹭，我先到對面等你，你步走過去�！标愖虞p話音未落，徐總就從西裝里側(cè)口袋拿出皮夾，“我沒有現(xiàn)金，刷卡可以嗎？”
陳子輕：“…………”真服了。
到底還是讓徐總上了車，被罰款，交出去了20塊錢。
陳子輕騎小電爐去車站，掏錢買了兩張去樸城的票，徐呈站在他旁邊，優(yōu)越相貌和氣質(zhì)顯得出挑，和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也不會抵觸在意他人的打量。
上次陳子輕是跟商少陵去的樸城，這次是他從小虹縣去的，帶著徐小少爺?shù)母绺纾宦飞纤麄兏魉鞯拇蹭�，沒交流。
到了樸城，徐呈的秘書接他們?nèi)ツ康牡亍且患也蛷d。
“先吃飯�！毙斐室婈愖虞p一臉茫然，便跟他解釋。
陳子輕“噢”了聲。
在那期間，徐呈并不暗中觀察或是明晃晃地探究，他徑自用餐，陳子輕感到舒適。
飯后，徐呈開車，陳子輕坐在副駕上，他吃多了，腦子發(fā)沉昏昏入睡，都不知道車是什么時候停下來的。
“那是我弟弟生前設(shè)計的游樂場，今年剛開始營業(yè)�！�
駕駛座傳來徐呈的聲音，陳子輕猛地打起精神，他順著男人的目光望向自己這邊降下來的車窗，視野里是偌大的游樂場外墻，能看見里面半空中的大擺錘在轉(zhuǎn)，游客們的尖叫有股子空靈的味道。
陳子輕趴在車窗邊仰望，那徐小少爺還會設(shè)計游樂場啊，真厲害。
徐呈說：“他在這上面很有天賦。”
陳子輕聽出他言語中的幾分自豪，縮回腦袋回了句：“徐先生，你弟弟是設(shè)計師啊。”
“景觀設(shè)計，但他感興趣的范圍廣，游樂場里最有名的‘時空穿梭’就是出自他之手�！毙斐蕟榆囎�，副駕那邊的車窗升上去，車內(nèi)恢復(fù)沉悶的寂靜。
后視鏡里，游樂場的輪廓逐漸模糊，變小，再也看不見，陳子輕撥著身前的安全帶目視前方，五官都在控制不住地，不斷往回跑，它們要返回游樂場，想進(jìn)去走一走，玩一玩。
他在樸城住了那么多天，都沒關(guān)注過那個游樂場。
也不知道那個“時空穿梭”是怎么個穿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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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呈要帶陳子輕去的地方是——他弟弟生前的工作室。
里面沒員工，早關(guān)門了，里面卻沒灰塵，顯然定期有人打掃，陳子輕沒好奇的東張西望。
徐呈走在前面，說話有回音。
“他讀書早，學(xué)習(xí)輕松，20歲讀研，除了在專業(yè)上的投入，他還熱愛書法，會一手業(yè)內(nèi)稱贊的好字，出過幾場品質(zhì)較高的書法展，尤其喜歡瘦金體。”
陳子輕邊聽邊看墻上的字畫，這對他一個讀完小學(xué)一年級就沒再讀下去的純種學(xué)渣文盲而言，想都不敢想。
徐呈道：“他是畢業(yè)的那個月走的，也就是畢業(yè)后幾天�！�
氣氛壓抑起來，陳子輕安靜地走在懷念弟弟的男人身后，跟他上旋轉(zhuǎn)樓梯，進(jìn)了二樓的一間辦公室。
“陳子輕猶豫著說：“徐總，您對于我只是碰巧長得和您弟弟相似這件事，心里真的有數(shù)嗎？”
徐呈答非所問：“我弟弟留下了很多圖紙，他宏大絢爛的夢想之路才剛出發(fā)，這么多都沒來得及去實現(xiàn)�！�
男人看著桌上成堆的圖紙，嗓音微哽，情緒有一點失控，他雙手捂臉，做了個深呼吸：“抱歉，我去下洗手間�！�
陳子輕知道他需要調(diào)整一下，理解地說：“您隨意�！�
徐呈離開后，陳子輕一個人待在辦公室里，他先是摸出手機(jī)刷刷，然后眼神亂走一通，最終將注意力集中到那些圖紙上面。
集中上去的一瞬間，陳子輕就感覺渾身舒坦了，不用再忍了，他做出了很沒禮貌的行為。
私自翻動別人的圖紙。
陳子輕管不住自己的這種不道德想法，一不留神就付出了行動，他按住厚厚一大摞圖紙，從上到下地翻著，他并沒有分出心思留意徐呈什么時候回來，一顆心都在圖紙上了。
紙張翻動聲忽然停住，陳子輕看著圖上的手，不假思索地蹦出一句：“這不是商董的手嗎？”
陳子輕匪夷所思，距離他見商晉拓的手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他怎么能一眼就認(rèn)出來？這不扯淡嗎！
商晉拓的手上又沒有什么特別的疤痕。
陳子輕想不通，可他就是盲目地堅信，這是商晉拓的手，他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癲癲的。
徐小少爺畫商晉拓的手……
戀手癖？手控？
那偷偷畫在紙上也正常，畢竟商晉拓那雙手實在是晃眼。
陳子輕接著往后翻圖紙，輕輕的紙張摩擦聲從他指間溢出，他越翻越慢，停留在圖紙上的時間一張比一張延長。
心跳不知何時加快，手心也開始冒汗，緊隨其后的是頭暈?zāi)垦Ｓ行┌l(fā)慌，腳下的地板都像是在顫動旋轉(zhuǎn)，等陳子輕意識清醒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桌前坐下來，手里多了一支筆，面前是未完成的圖紙。
陳子輕悚然地丟開筆，見鬼一般從椅子上竄開，他呼哧呼哧喘著氣，受驚地瞪著圖紙。
他的未知奇遇發(fā)生在他車禍后，即是徐斂之死后，他的靈魂不可能出現(xiàn)在對方的生活或工作中，不該熟悉到留下幻影。
那他剛才是……中邪了？
陳子輕冷汗涔涔，他正要走，就見徐呈推門進(jìn)來，和他坦白找他的目的。
“我父親離開后，母親的身體也不好了，她的時間不多了，”徐呈的鬢角和額發(fā)都輕微潮濕，洗過臉了，他眼瞼淡紅，“我想拜托你以我弟弟的身份照顧她最后這段時間，條件任你開�！�
陳子輕此時根本沒心思考慮別的，他冷靜不下來。
“我不急著要你當(dāng)場給我答復(fù)，這是我的名片，你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徐呈給他名片，見他呆呆站著沒反應(yīng)，臉慘白慘白的，就以為他和自己的弟弟一樣膽小，怕繼續(xù)待在已逝之人工作過的地方，疑神疑鬼有點嚇到了，便將名片放進(jìn)他棉服口袋，提出送他回去。
陳子輕拒絕了，他出了工作室，恍恍惚惚地走在路上，走著走著，忽然就一屁股跌坐在地。
路人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在心里吶喊，需要��！太需要了！
聲音發(fā)不出來，也沒人能幫他。
陳子輕被攙起來，扶到椅子上坐下來，好心人給他一塊糖，叫他趕緊吃到嘴里，當(dāng)他是低血糖發(fā)作呢，他道了謝，吃著糖，腦子一直嗡嗡的。
在辦公室的時候，陳子輕把那詭異現(xiàn)象往中邪上放，實際他的思緒都朝別的方向涌。
我到底是不是我？或者說，不僅僅是我？
他自我懷疑。
難道我是……一體兩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