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陳子輕有氣無力,好想撂挑子不干了,他又沒有要賺多少個億的任務。
陳子輕的念頭走到這,沒來由地停滯了一會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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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燥晦澀的會議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結束的時候天邊都染上了橘紅,陳子輕讓高層們先走,他一個人癱坐在會議室里轉鋼筆。
永遠都轉不好。
陳子輕撿起又一次掉落在地的鋼筆,他拿了桌上的私人手機打電話:“今休,我今天加班,晚點去你那邊!
周今休的身體沒養(yǎng)好就提前出院,目前正在準備回到崗位的流程,他這個時候人在外面,電話里有不小的噪音:“好!
陳子輕趴在桌面上,臉貼著那塊冰涼:“你出門干什么?”
“我去拿個東西就回來!敝芙裥菅哉Z輕快,心情十分好的樣子,“要我?guī)c什么嗎?”
陳子輕想問拿什么啊,找誰拿啊,話到嘴邊,他就只說了句:“不用了,我沒什么想要你帶的!
周今休揭了揭頭上的棒球帽,笑道:“我回去前,你都有改變主意的機會,再想想!
陳子輕還沒回應,那頭就傳來周秘書的聲音:“你有想要的東西,必須讓我給你買!
“別找其他人!敝芙裥菡f。
陳子輕無語,前段時間他辦公桌上換個擺件,讓助理去置辦,周今休不知道從哪聽到了這消息,拔掉輸液針就上街給他買。
“知道知道!标愖虞p不放心地叮囑,“你出門在外盡量不要讓你的左手加大力度!
唯一一只健康的手也廢了的周今休輕笑:“董事長放心,我的左手是我的保命符,地位的保障,受寵的象征,我怎么也得愛護著點!
陳子輕抽抽嘴,沒反駁他的話讓他不高興:“早點回來!
……
周今休沒回來。他的手機打不通,查不到他的定位。
失聯(lián)了。
黎明時分,陳子輕的人在華城一處郊外找到周今休的車,車里有一份化了的甜點和一朵玫瑰,一份購買懷表的發(fā)票,他不知所蹤,車沒有受過襲擊的跡象。
當時周今休應該是碰到了什么人或事,主動停車,下車,沒返回到車上。
目前表面是這樣。
陳子輕動用了手上所有的資源找周今休,找不到,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用煙頭把煙灰缸塞滿,嗓子都要抽廢了,走投無路地求助222。
早在他得知周今休有三重身份的時候,他對那第三重身份就有了某個猜測,后來他根據(jù)超過十秒的對視拿到資料,得到證實。那一刻他就預想過周今休的結局。
可預想是預想,真實發(fā)生是真實發(fā)生,兩者不相干,更不能對等,他沒法接受,淡定不了。
陳子輕的希望落空,222不在線。
怎么辦?
有時候抓緊時間等于搶救生命,陳子輕不敢再耽擱,他僅憑著一絲直覺出現(xiàn)在了老爺子面前。
莊老對于他的到來并不意外:“吃過飯了嗎?”
陳子輕的聲音被尼古丁熏得又干又。骸皼]吃!
“爺爺也沒吃,那你陪爺爺吃吧!鼻f老摘下老花鏡,帶著魂不守舍狀態(tài)很差的孫子去餐廳。
陳子輕一頓飯食不知味,他記不清上次進食是什么時候,胃里空了一段時間突然填進來食物會引起不小的刺激反應,他想吐。
莊老關心道:“惘云,你腸胃不舒服?”
陳子輕沒說話。
見老人一直看他,非要他給個回應才安心,他吞咽口水壓下反胃:“受涼了!
“那吃點清淡的!鼻f老給他舀了幾勺青菜豆腐湯。
一桌都是家常菜,跟奢侈不沾邊。
陳子輕勉強吃了兩根青菜就不吃了,他感覺自己有點發(fā)熱,頭也疼。都這樣了,飯后還要被老爺子叫去下棋。
毫無意外,陳子輕輸?shù)靡凰俊?br />
莊老捻著棋盤上的一顆顆黑棋:“惘云,你的棋藝向來很好。”
剩下的棋子突然被兩只按上去的手震散,個別掉在地上。陳子輕按著棋盤,突兀地說:“爺爺,您放了他吧。”
陳子輕帶著小心謹慎的試探:“我求您了!
莊老搖搖頭:“這是你第一次求爺爺。為了個外人,下屬,一個該被唾棄的叛徒!
陳子輕聞言,心里瞬間涼透,周今休竟然真的是這個老人的下屬。
那是他的第二重身份。
陳子輕的后背蹭蹭往外冒汗,別的他可以無所謂,也可以延后再捋再對付,他現(xiàn)在只想帶周今休回去,看看那才出院的年輕人身上有沒有傷口。
周遭空氣越發(fā)稀薄,像被抽空讓人瀕臨窒息,陳子輕看著還在捻棋子的老人,心一點點往下沉,一下就不理性了,嘴里都不知道說的什么:“他給你做眼線,兢兢業(yè)業(yè)!
嘩啦啦——
莊老隨手就將捻起來的一把棋子丟出去,讓它們和地上的一些棋子相處碰撞:“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跟爺爺裝糊涂?他想要你爺爺?shù)拿疑頂∶,要整個莊家樹倒猢猻散,從商圈除名任人踩踏!”
陳子輕干巴巴地說:“我不懂!
“看來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鼻f老說,“也好,起碼不是真的蠢。你在什么線索都沒有的情況下,來得還比爺爺預料的時間要快,很不錯!
老人讓親信送來一份文件,他放在棋盤上,干枯的手指點了點。
陳子輕拿起來看了,是他好奇的芯片實驗體名單和遙控使用說明。名單最終負責人簽名是……老人的名字。
很多東西都在這一刻揭曉。
迷霧散去,入目都是大家族的詭譎多變和陰謀算計。
親情的存在是點綴。
莊易軍在位多年,他跟他爸的關系,就像是孫大圣和如來佛。
陳子輕捏著文件的手指用力,文件在他指間漸漸變形,他腳底心向上竄寒意:“爺爺,我……”
“知道爺爺把這些拿出來代表著什么嗎?”老人打斷他,“代表你今天就會在爺爺這里通過最后一關,今后整個莊家,爺爺交給你了!
陳子輕的手有點抖,什么叫今天通過最后一關?
對面那棟樓的陽臺忽然多了什么,他不經(jīng)意間撇過去的余光顫栗,脖子僵硬地轉向那個方位,瞳孔一點點放大,眼周肌肉開始抽搐,眼淚不受空地往下掉,瞬息間就把一張臉打濕。
有個人被吊在對面的陽臺。他低著腦袋,看上去沒了氣息,四肢一滴滴的往下滴血,砸落在植物和草坪上面,倒映著細碎的日光。
陳子輕唰地站起來,短促又無聲地叫了一聲,霎那間天旋地轉,他身子一軟,倒在了椅子上。
“你的爺爺牽扯到一起不置可否的重大經(jīng)濟犯罪案,外圍長時間難以突破,于是他們制定方案,決定派人進入內部,竊取證據(jù)和關鍵信息!
“他是臥底,你知道他在查你爺爺,你默許他查!
“爺爺對他起疑心是因為你!
“去年他對你的監(jiān)聽概率變得不尋常,而他的監(jiān)聽是出于所謂的獨占欲。”
“他藏得很深,要不是你,爺爺還真不好發(fā)現(xiàn)他的另一個身份,是你們年輕人向往熱衷的情愛讓他自取滅亡。”
老人顯然早就知道了真相,查清楚了手上眾多棋子里的其中一枚另有文章,他只是放任不管,到這時才動真格。
陳子輕像被命運的大手提拎起來,他居高臨下地瞪著仿佛擁有極致判決權的老人:“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何必那么虐打他?到你這百多歲,不是更應該積善行德?”
連尊稱都沒了,潮濕的眼里盡是平時不曾見的鋒利。
莊老的眼角堆起紋路:“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說話?”
陳子輕臉色煞白而緊繃:“你是我爺爺,我就是你孫子,你是莊家上一任家主,我就是莊家這一任家主,你是涉嫌巨額經(jīng)濟犯罪案的嫌犯,那我就是——”
莊老說:“參與這起案子的警方家屬?”
陳子輕嘴唇抖動。他望向吊在對面的人影,垂在褲子邊的手蜷起來握成拳頭,腦子里嗡嗡響。
那天打電話說拿了東西就回來的年輕人額發(fā)凌亂,西裝皺巴巴的,那枚被日光折射的領帶夾還在他領帶上別著,他從頭到腳布滿血污。
而那只被他視作獨寵法寶的左手,指骨嚴重挫傷皮開肉綻。
今年才多半,他就已經(jīng)吃了兩次苦,好像是吃完就不會再吃,往后都是甜。
心悸的感覺席卷而來,陳子輕用力閉上眼睛。
莊老端起茶杯,吹拂水上的茶葉:“爺爺沒讓人動他一根手指頭,已經(jīng)是給你留了臉面,現(xiàn)在該是你給爺爺臉面了!
陳子輕大叫:“你沒動他,那他為什么渾身都是血?!”
莊老不快不慢地抿了口茶:“看到他那枚領帶夾了嗎,爺爺不過是拿走把玩,他就猶如狂犬病發(fā)作,失了智,四處攻擊人。直到領帶夾被他奪回去!
陳子輕舉起雙手捂住臉。
莊老意味不明地嘆息:“惘云,你心疼了。”
陳子輕不說話,難受的抽咽不斷從他抖動的手縫里跑出來,藏不住,捂不緊。
“哭什么!鼻f老手上杯蓋一松,看它掉回茶杯上面,磕碰著震顫個不停,“人活一世,除了自己,其他不都是過客,對你而言,爺爺也是你生命里的一個npc,送你去下一關的!
陳子輕捕捉到了“npc”這個詞,他抽緊的心跳滯了滯。
在他放下手看過來時,老人仿佛始終渾濁的雙眼和他對視,他頭皮發(fā)麻不寒而栗。
陳子輕難以掩蓋地吸了口氣,呼吸亂了套。全身的汗瞬間就滲了出來,一陣冷一陣熱,他胡亂用手擦擦臉想說點什么,嗓子里像被封滿了銀針,咽一點口水都疼得眼前發(fā)黑頭暈目眩。
下一刻,陳子輕站不住地往前栽,全身大多部分都發(fā)麻,這突如其來的現(xiàn)象告訴他,那頓飯的某個菜或是什么地方被下了毒,他中毒了。
陳子輕沒摔倒在地,他被老人的親信扶住,放在了椅子上面。
而后,椅子一轉,正對著對面陽臺。
陳子輕的內心深處嘭地炸出一股害怕的預感,眨眼間就擴散至五臟六腑,他聽見自己說:“我不是惘云,我不是你孫子。”
莊老皺眉:“說什么胡話!
“爺爺看你各方面都差不多了,是時候剔掉不重要的部分了,正好爺爺這邊也差不多了!
“你不舍得剔,爺爺只好幫你一把。”
不重要的部分是指一個人,他叫周今休,也指一份感情。
天蔚藍,風柔柔的,陳子輕四肢僵冷牙齒止不住地咯咯亂碰:“2哥,救救我,他可以死,可以因公殉職,不能是我打死他,我不想的,二哥,你在嗎,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