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目送他走向狀元。
而那個皮相有多令人驚艷,性情就有多令人的狀元,始終在原地等他來推自己。
記者不知怎么想的,拿起相機,拍下了這個畫面。
還刊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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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捧著村長從縣里拿的報紙瞅:“這么快就上報紙了,怪不好意思的!
二嬸坐在稻床邊的樹下,手里拿著草帽扇熱風(fēng):“這是你應(yīng)得的,他能回學(xué)校繼續(xù)上學(xué),能一心讀書,都是沾了你的光!
陳子輕嚴(yán)肅搖頭:“不能這么說,他學(xué)習(xí)上我沒幫什么忙!
“你個死小孩,孬不孬啊你,別人沒功勞都說自己有功勞,你倒好,把自己的功勞往外推。”二嬸把草帽對著他淌汗的臉大力扇動,眼朝報紙上瞧,“咋是這樣的照片,你推他回家有什么好拍的,拍就拍了,哪里值得讓全國人民看!
照片嵌在一篇文章里面。
二嬸費勁巴拉地念著文章內(nèi)容,從最大最粗的字開始念:“小叔知什么報,長嫂如母,歌什么親情……今年我省的狀元名叫梁津川,他出生于長崎縣呂陽鎮(zhèn)的一個叫下廟村的地方……他堅什么偉刃,陽光,積極向上,勇于和命運作斗爭……樸素的嫂子吃盡苦頭,守得云開……一堆不認(rèn)識的,不知道是什么鬼,字忒小了,看得我眼睛疼。”
陳子輕也覺得字。骸澳遣豢戳耍沂掌饋砹!
報紙被他折成方塊當(dāng)扇子。
二嬸扯了扯兩家稻床的繩子趕走三五只雞:“聽說首大不要他交學(xué)費,還有伙食補貼,還給他獎金,發(fā)財了!
陳子輕說:“各種津貼加一起是有不少錢!
二嬸不眼紅不羨慕:“那些錢你都給存起來,存你自己的折子上面,精明點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陳子輕隨口說。
二嬸欲言又止。
陳子輕會意地說:“是讓津川給小云輔導(dǎo)作業(yè)嗎?”
二嬸難得不那么強勢:“你看成不?”
陳子輕實話實說:“我看沒用吧,得讓津川看才行!
“那小王八哪會看,我就是給他磕上一百八十個頭,他都不帶看一眼的!倍䦆鹦睦锔麋R似的,“我瞅著他現(xiàn)在跟你關(guān)系不錯,你拿主意應(yīng)該管點用!
陳子輕捏著報紙擋熏人的日光:“那我回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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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晚,陳子輕去后屋:“二嬸,我問了津川,他說他教不了!
二嬸在掃門口,聽了這話,手中大笤把被她摔在地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陳子輕忙說:“不是他不想教,是他教不了!
二嬸氣得坐在屋檐下拍腿:“南星,你別為他說話,狀元要是教不了,那天底下就沒人能教得了!
陳子輕也坐過去,他瞧見三嬸抱著兒子出來看戲,趕緊拉二嬸起來。
二嬸不肯。
直到她也發(fā)現(xiàn)了三嬸,這下不用陳子輕拉了,她自個就麻利兒地進了屋子,“砰”地把門一關(guān)。
屋里烏漆抹黑,陳子輕沒亂走:“二嬸,是這樣的,有的人自己會學(xué),卻教不了別人。”
二嬸把煤油燈點上,她挎著臉坐在桌邊,不說話。
陳子輕束手無策,雖然這個村子的人喜怒哀樂都涉及不到他的任務(wù)了,但他畢竟在這里待了不短的時間,有感情的。
二嬸抹了抹粗糙的臉:“我家小云下半年就上高三了,她要是也能考個狀元,不說是省的,就是縣的,我做夢都能笑醒!
“想得真美!倍䦆饑@息,“我不要她考多好的大學(xué),只要她有書讀,有大學(xué)上,我就這么個指望!
陳子輕扒掉趴在胳膊上吸血的蚊子:“還有一年的時間呢,有的人厚積薄發(fā),到了高三下學(xué)期才開始發(fā)力。嬸嬸你給小云攢好了大學(xué)的學(xué)費,老天爺都看在眼里,肯定會讓你那錢花在你想花的地兒。”
二嬸在昏暗中流了幾滴淚,她擤鼻涕:“小云要有你一半懂事,不上大學(xué)我也放心!
“每個人都不一樣的,不放一起比較了吧!标愖虞p從兜里拿出草紙,揪一塊給二嬸,“沒有哪個喜歡被比來比去的!
二嬸底氣不足:“我也不常比!
“你別往你三嬸那跑,她腦子有病,每個月總要發(fā)作個一兩次!倍䦆饟Q了個事,“還有你四嬸,也少湊一塊兒,都不是什么好鳥。”
陳子輕點點頭:“我聽二嬸的!
他做完主線任務(wù)一年了,除了做標(biāo)注日常1,其他時候都在體驗鄉(xiāng)村生活,不主動接觸別人家難念的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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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贫家獢[酒席,更別說是省狀元,陳子輕要是不擺,村長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跟拜新靈那年一樣,村里燒大鍋飯的都來了,這回還加上了二嬸。
酒桌擺了幾十桌,院子里都擺不開,直接上院外擺去了,一溜擺到了別人家門口。
陳子輕收了厚厚一摞禮錢。
村里頭,街坊四鄰笑你窮怕你富,兄弟妯娌之間也是這樣。
陳子輕這頭還沒把禮錢攥熱乎,就有人上門找他借錢,做生意沒本錢的,看病沒藥費的,孩子上學(xué)沒學(xué)費的,什么說法都有。
不借,一個都不借。
陳子輕說錢是小叔子的,他去首城讀書,多的是花錢的地方。
別的會被這個借口打發(fā)走,三叔沒有,他拍桌子,揚言不借不行,必須借他兩千塊,他要做房。
真是獅子大開口,臉掉□□里了,沒了,不要了。
陳子輕沖小屋喊:“津川!”
三叔兩眼一瞪:“你喊他做什么?”
陳子輕說:“你借的是他的錢,我不喊他我喊誰啊!
“他娘的,南星你!”三叔站起來,板凳掉在地上發(fā)出嘭響,他那樣子兇得很,像要打人。
“三叔,你想干什么!
堂屋外傳來聲音,梁津川轉(zhuǎn)著輪椅出現(xiàn)在那里。
三叔打心眼里怵他這個侄子,他鼻子噴氣:“我不就在跟你嫂子說話,我還能做什么!”
“那說完了嗎?”梁津川面色極冷,“說完了就可以走了,別在我家大呼小叫,把我家的老水牛都嚇到了。”
陳子輕:“……”他偷瞄要氣死的三叔,沒說話。
三叔是真的氣,他在牌桌上跟人吹牛說狀元是他侄子,他借個錢就是一句話的事。
這他奶奶的,要被看笑話了。
虎背熊腰的三叔走到唐屋門口,瞪著輪椅上的殘疾小鬼,他一腳就能踹翻,有什么好怵的。
對上那道不像正常人該有的眼神,三叔起了層雞皮疙瘩,冷哼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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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關(guān)起門來說小叔子是鐵公雞,他爹的親兄弟找他借一點錢都不肯借,也不怕他爹從地底下爬上來敲他腦殼。
他嫂子勸了都沒用,他一分都不肯借出去。這樣一來,壞人小叔子當(dāng),好人嫂子當(dāng)。
陳子輕沒受人指指點點,今年割早稻,照常有不少人想給他搭把手。他都拒絕了,他種的少,可以自己割,圖個新鮮。
驕陽火辣,要把田里人的后背曬掉皮。
陳子輕隔壁是梁錚家里的田,梁錚在外地搞副業(yè)沒回來,家里的活有兩對哥嫂。
這會兒大伯大媽也在田里割稻子。
陳子輕跟他們打招呼,他們揮了下手里的鐮刀,沒有別的回應(yīng)。
大伯大媽本來就不怎么和村里人來往,自那之后更是連門都很少出了,他們在村里抬不起頭。
陳子輕過意不去,他為了做任務(wù)給梁錚出的這個策略,現(xiàn)在是可以說明緣由,可梁錚至今沒有透露那是個謊話。
那陳子輕就不好自作主張的給梁錚添麻煩,只能對不起大伯大媽了。
……
陳子輕忙了一上午回去,飯好了。
梁津川燒的。
絲瓜湯,咸魚,白菜切成絲炒肉,清炒冬瓜片。
三個菜一個湯呢,很豐盛了。
前年魚豐節(jié),陳子輕抓了很多魚,他把大多都腌了做咸魚,早就吃完了,今年沒哪個水塘被抽干。
瓷缸里的魚是二嬸給他的,筷子長的鯽魚切成一塊一塊,放在飯頭蒸熟。
香是香,就是刺多。
陳子輕專心吃魚,一點都不敢分心,他不一會就吐了一小攤魚刺。
“津川,你也太厲害了吧。”陳子輕夾一片冬瓜咬了口,“你炒的菜比我炒的要好吃多了。”
梁津川吃著飯,沒搭理。
陳子輕夾一筷子白菜炒肉絲放進碗里,他偷偷用蒼蠅柜里的肉還沒吃完,這么久了,時間流逝不一樣就是好啊。
肉絲用山粉揉捏過,吃起來又嫩又有彈性,他快速在飯頭的白菜挑出肉絲吃光:“我好喜歡吃這種肉絲啊,好吃得舌頭都要掉了。”
梁津川終于開口:“飯都堵不住你的嘴,什么能堵。俊
“飯能堵住!标愖虞p說著還示意給梁津川看,他扒拉一大口飯到嘴里,鼓著臉頰表示自己張不開嘴了。
梁津川深呼吸,端著碗筷起身去院里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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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沒問梁津川為什么不裝上假肢去村里走動,只在院子里練習(xí)。
七月下旬,梁津川練習(xí)的一幕被趴墻頭摘棗子的小孩看見,就這么傳出去了。
村里人都驚了,南星他小叔子這咋能走了?
褲子里有假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