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算不出他什么時候暴露的蛛絲馬跡,但遲簾只能想到前世今生,更大的可能想不到了。
包括謝浮跟季易燃,他們再聰明,再能揣摩,都無法探知到宿主任務相關。
那是規(guī)則不允許的,即便他們觸碰到了,也會被無意識的屏蔽抹去。
“你有你的家人,朋友,事業(yè)……”陳子輕話是對遲簾說的,又不止是對他一個人說的,還有另外兩個無言地想跟他一起走的人。
遲簾冷靜地打斷:“家人,朋友,事業(yè),我都不在乎!
“阿簾!”
遲父跟章女士幫幫忙忙地現(xiàn)身在病房門口,他們聽到兒子這句話,心里頭又憤怒又傷心。
兒子竟然連父母都不在乎了。
他們之所以出現(xiàn)在這里,是孟一堃通知他們的。
至于孟一堃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他們看向病床上的人。
陳子輕悄悄地對他們點了點頭。
動作幅度很細微,然而始終凝視著他的遲簾,謝浮,季易燃都捕捉到了,三人有的直勾勾地盯著他,有的眼眸半睜,有的微微闔著眼。
相同的是,他們的眼睛都紅得要滴血。
遲簾的父母進來拉他勸他,緊接著,季家跟謝家也都來了人。
季家是季常林親自來了,謝家是兩個出色的直系晚輩和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他們受突發(fā)疾病不能來的前家主囑托,領了命,必定把現(xiàn)任家主帶回國。
病房里上演著世界末日來臨的崩塌。
【傳送進入倒計時,請陳宿主做好準備】
原來感情線的終點在這里。
陳子輕費力地轉動眼珠,挨個看了看被親人陪著拉著的遲簾,謝浮,季易燃。
他看到了遲簾的淚,謝浮唇角的血絲,季易燃指間的鮮紅。
你們其實是一個人。
這話陳子輕就算能出聲,也發(fā)不出來,會被屏蔽。
他們睿智不凡,會不會猜到呢……
陳子輕最后望向分叉了的三個男人。
關于從表情,眼神,到神態(tài)舉止間的悲痛驚惶,遲簾毫不掩飾,謝浮用微笑偽裝,季易燃則是隱忍的。
三個人,三種性情。
山水一程。
陳子輕有些紅的眼皮緩緩地下垂,會再見的。
會再見的。
【檢測到宿主的情感波動——】
一陣古怪的亂碼后,恢復了機械聲。
【傳送完畢!
陳子輕閉上了眼睛。
匆匆趕來的孟一堃大喊了一聲,病房里的所有混亂驟然停滯。
病床上的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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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一堃不能緩沖,他沒時間,因為三個發(fā)小全都陷入了昏迷。
他們沒有求生的欲望。
遲簾心臟病發(fā)作,專家們告知他的父母,從他目前的檢查結果來看,他不能立刻做手術。
章女士眼前發(fā)黑,她踉蹌著找地方坐下來,身上忽冷忽熱頭痛欲裂,遲父跟專家們交涉。
遲簾命懸一線之際,孟一堃在他耳邊說了什么,一年說了十多遍,不放心的又加了幾遍。
孟一堃隱約感應到了遲簾微弱的生命氣息,他胳膊支著床沿站起身:“叔叔,阿姨,讓醫(yī)生來看看!
二老定定神,忙通知醫(yī)生過來,他們見孟一堃要走,便讓他留下來等結果。
孟一堃哪敢留啊,他馬不停蹄地去找謝浮。
謝家的晚輩跟長輩都在打電話,焦急萬分手足無措。
布局相似的病房里,謝浮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腹部,蒼白的唇彎起來一些。
他看起來毫發(fā)無損,實際正在從里到外的潰爛,仿佛湊上去聞,都能聞到腐肉發(fā)臭的味道。
孟一堃胡亂地搓了搓臉,他對著謝浮,說出剛才對著在遲簾耳邊說了很多遍的話。
“老謝,他不要你跟著!
“他不想你跟著!
“他叫我告訴你,你要是跟過來,來生就不見你了!
“老謝,你別跟著了,你聽他的吧。”
謝浮的唇邊明明還彎著,面上的笑意卻像是沒了,整個五官都顯得陰郁駭人。
孟一堃說了顧知之在微信上交代的內容,就開始打出他自己準備的牌。
謝浮不像遲簾那么好應付,必須走兩個路數(shù)。
“老謝,你走了,他的尸體誰管,還有他的葬禮,你要缺席嗎?他肯定想你送他最后一程。”
謝浮的眼角劃過一條水跡,打濕了鬢發(fā)。
孟一堃按了按他的肩膀,一刻不能停地趕去見最后一個發(fā)小。
季易燃出現(xiàn)了心室顫動,醫(yī)護人員在對他使用除顫儀,他們朝他的心尖跟胸口,不斷的進行高壓電擊,他的身體一次次地震起來,落回去。
家境多富貴,事業(yè)多成功,也只是血肉之軀,凡夫俗子,逃脫不出生命脆弱的框架。
孟一堃上次戀愛是高中那場初戀分手的時候他沒哭,這回他的眼睛從顧知之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開始濕潤,就沒干過。
鼻頭都是紅的。
不管是遲簾,謝浮,還是季易燃,他們都無法承受生離死別,想一起走。
這么多年下來,孟一堃的角色身份立場幾度變化,如今他成了給死人傳話的,給活人帶話的。
孟一堃讓醫(yī)護人員給他一分鐘時間,或者30秒。
醫(yī)護人員說不行,不能停下來搶救,他只能當著他們的面,湊近季易燃說話。
“老季,他讓你別跟著!泵弦粓以俅螌⑦@番話搬了出來。
“他說你最乖,最聽他的話!
“還說,”
“他還說,他想你帶小花去看他!
“你別跟過去,他不準!
“他希望你好好活著,健健康康的活著!
孟一堃嗓子干苦,他一邊說,一邊留意旁邊的監(jiān)護儀。
滴的一聲。
孟一堃整個人脫力地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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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發(fā)小都沒再赴死,卻不能立即蘇醒。
孟一堃見證了一場顧知之的骨灰跟牌位之戰(zhàn)。
季,謝,遲三家在爭奪那兩樣的擁有權。
顧知之活著的時候,章女士不肯要他,等到他死了,她卻要了,搶了。
最終談判是,三家合資建一個寺廟放他的牌位,請高僧坐鎮(zhèn)。
至于墓地,是在京市某寸土黃金的墓園,挑了個風水寶地。
三家這么重視一個死人的歸宿,為的是做給活著的人看。
……
這個深秋的兵荒馬亂,在葬禮上畫上了一個符號,不是句號,是逗號。
葬禮舉辦得十分低調,只有寥寥幾個人參加,風很大,墓園周圍的樹木被吹得嘩嘩作響,像是要連根拔起。
孟一堃的眉間擰著“川”字,最近他都在想,多年前的噩夢成了真。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
他甚至有時候都懷疑,是不是他念過想過,才讓老天爺安排了這一出,他要負主要責任。
孟一堃的目光里,三個發(fā)小滿頭白發(fā),瘦脫相,眉眼間是濃到化不開的悲寂。他看一次,內心就被震動一次。
那是他們痛失摯愛,悲傷過度的證明。
維系發(fā)小們生命力的人走了,他們余生都生不如死。
孟一堃走到墓前,看著墓碑上的人,前些天他收到了一個包裹,是這家伙寄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辦到的,竟然能避開前任們的視線。
包裹里是一張紙條,和三瓶藥。
保質期十年,這是孟一堃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時限。
孟一堃隱秘地咨詢了權威人士,得出那三瓶分別是治療心臟,精神,和情緒方面的藥物。
權威人士透露,市面上沒有,他想分別拿一粒藥物做研究,也許能為醫(yī)學界帶來偉大的突破。
孟一堃拒絕了。他不清楚顧知之從哪弄來的藥物,只知道紙條上的內容是讓他三年后,把藥分給他的發(fā)小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