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珠緩慢地一轉,余光里就有了當事人的身影。
那位兩片嘴皮一張一合就把發(fā)小的初戀生涯攪得天翻地覆,現在事不關己地打著游戲。
陳子輕百思不得其解,他把腰后的深棕色靠枕抽出來,沒用什么力道地甩丟在地毯上:“你是怎么想的?”
謝同學三字都不加了,被重創(chuàng)到了。
謝浮那雙長得驚為天人的手托著手機:“當時那個情形你男朋友不站出來,只能我站出來領了你脖子后面的那枚吻痕!
陳子輕下意識出聲:“別說的遲簾沒有擔當一樣!
謝浮眉上抬一點,落在手機屏幕上面的目光就睨過來,他眼似桃花,霧蒙蒙含著能把人醉死的深情:“你在挑撥離間?”
陳子輕避開謝浮的視線瞟向窗簾,他剛剛怎么會不由自主地冒出那個想法的,莫名其妙可怕至極,謝浮什么人啊,又不是要上演橫刀奪愛戲碼,那多玄幻。
“沒有,你跟遲簾是鄰居也是發(fā)小,那么深的友情,我怎么會挑撥你們的關系!标愖虞p嘆氣,“希望謝同學不要誤會,還有就是,能體諒我維護男朋友的心情!
打游戲的人不但關了音量,還不噴臟,房里靜得發(fā)悶。
陳子輕沒有回應謝浮的問題。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浮把手機放在小圓桌上:“倒成我的不是了,我現在就去說清楚!
陳子輕沒有動。
謝浮起身,一顆顆地扣著敞開的白襯衫扣子,這么個動作就能輕易引起同齡人青春悸動,此時唯一的觀眾在看窗簾。
“顧同學這么淡定,是想看看你男朋友會不會為了你跟家里決裂?”謝浮慢條斯理,“然后怎樣,你們兩個高中生學不上了四處流浪,有情飲水飽?多年以后他在電視上看到他的發(fā)小們光鮮亮麗事業(yè)有成,看完了,去菜場給你撿菜葉子?”
陳子輕:“……”遲簾不靠家里也不至于窮困潦倒吧,他讀書那么好,長得更好,一看就是富貴命。
謝浮已經扣到最上面一顆,他扣上去又解開:“哦對了,你男朋友撿不了菜葉子,他心臟不好,長期疲于生計再加上生活差距太大造成心結,到那時他必定被摧殘得連你喜愛的皮相都沒了,瘦成一具骨架躺在棉花絮上奄奄一息,而你一邊嫌他從天之驕子淪為一塊人人可踩的泥,一邊繼續(xù)用你的愛情哄騙他,讓他活在你們假大空的世界!
“他或許會被你騙一輩子,或許有天幡然醒悟,怨恨你害了他,所有都是你的錯,他平坦寬闊的人生因你折向地獄,他對你憎惡至極,你們最終走向面目可憎你死我活的結局,他回去跪在父母面前祈求原諒,你像一塊腐肉被他挖掉,”
陳子輕聽不下去地爬起來打斷:“好了別說了,求你了,別現場胡編亂造嚇我了,我不是小學生談戀愛不會被你嚇哭的,我沒阻止你,只是覺得你不會去告發(fā)我跟遲簾!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你不會告訴遲簾爸媽,我們是假扮的情侶!
謝浮氣定神閑:“是嗎!
陳子輕點了點頭:“你是在替發(fā)小解圍。”
謝浮慢悠悠地坐回去,重新拿起手機打第二把游戲:“不說我都忘了,我替發(fā)小解圍,你們這對小情侶都得到了我的臨時救援,我還以為自己是惡人!
陳子輕的嘴角一抽,他把卷起來的袖口放下去,面朝謝浮,感激地說:“謝謝。”
“待會你男朋友在父母那邊交差了就會和我單聊,在他看來,我對他有奪妻之仇,我要費口舌解釋!敝x浮的手指在屏幕上操作,“你男朋友那脾性在氣頭上不一定能聽得進去,我搞不好要承受皮肉之痛,我這是何必!
陳子輕不回到藤椅上了,他就地往地毯上一坐,半個屁股壓著靠枕:“遲簾冷靜下來會想通的。”
“冷靜?”謝浮十分隨意,“你男朋友的字典里有那兩個字?”
房里氣流有凍結的跡象。
陳子輕臉色不好看,又要護男朋友了。
“和父母出來旅行都敢留吻痕!敝x浮不慌不忙地來回按著技能鍵,“我讓他注意點,他是一個字都沒停!
陳子輕一愣,謝浮竟然還叮囑過遲簾?那作為發(fā)小沒得說了。
“他不是故意的,他平時都跟我一起,出來玩的這兩天我們?yōu)榱朔乐謰屢荛_,他沒辦法改掉習慣!标愖虞p屈腿抱住膝蓋,“一有點機會他就要湊過來貼著我!倍疫t簾還會沒理由的發(fā)脾氣,腸胃不舒服,失眠煩躁,隨時都要哭的樣子。
謝浮在游戲里逆風翻盤,掛機讓以為被他限制的隊友們自由發(fā)揮。他從口袋摸出煙盒,將所有煙倒在圓桌上,一根根地搭起來:“分離焦慮癥?”
陳子輕的呼吸有點快,他回想遲簾這趟旅行暴露的種種,八成是了。
怎么辦,他們分手了,遲簾會慢慢好起來嗎,會的吧。
真的會嗎?
無論是高三階段不適合轉學,還是原主奶奶這一因素,他都必須繼續(xù)待在一中,最多只能轉去其他班級。
那他依然和遲簾一個學校,這有利于遲簾把焦慮癥治好嗎?
陳子輕啃下嘴唇,要不……明年畢業(yè)分吧。
畢業(yè)了,遲簾要被父母送去國外,這是他的人生必經之路,他抵抗不了的,他太年輕。
而我出不了國。
盡管遲簾奶奶說我也可以出國,只要我做到了我能做的,剩下的會幫我,但那只是客氣話,哪有那么容易。
陳子輕忽然想到一個很致命的事情,遲簾出國的話,家境同樣富裕矜貴的謝浮跟季易燃這兩位小少爺,他們也會到國外讀書吧。
到那個時候,陳子輕在國內上學,他跟他們兩個人沒了交集,怎么搞?
在高中倒是沒地理問題,可是有遲簾這個前任啊。
陳子輕不自覺地往旁邊一倒,他蜷縮手腳,整個人陷入迷茫崩亂的境地。
這哪是三段甜甜的愛情,這分明就是三次扒皮抽筋。
謝浮的眸光早就從搭起來的煙轉移向背對他的那片背,淡藍色布料下清晰可見凸起的脊柱,他的思緒還留在小情侶貼貼上面,好似是沒聽清地求證:“你是想說,你男朋友離開了你,就活不下去?”
陳子輕的眼皮跳了跳,不會的,遲簾會活下去的,這個世上沒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了。
談個戀愛談崩了散了不是生離死別,總有再見的時候,當然也可以不再見,各過各的,各走各的。
遲簾的心臟病……
陳子輕用力閉上眼睛,他的賬戶上有幾百積分,買不了貴重的藥品了。
沒別的法子了,只能努力做到和平分手,不拉扯撕裂。
地上的人一直不說話,謝浮面部肌肉怪異地繃了繃,調笑道:“你們才認識多久,你不覺得這是天方夜譚?”
“真該讓你男朋友看看你自作多情的模樣。”他好心地說,“不如你重復一遍,我給你錄下來發(fā)到你男朋友手機上?”
地上的人依舊沒有聲響。
像是死了。
謝浮的瞳孔微微一縮,一瓶水被他碰倒在地,滾到了對著他的兩瓣圓上。
那圓往前挪了挪,沒甩開后面的水,就伸出一只手把水撥開。
謝浮滾動喉頭干澀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還是活著的,不需要他挖坑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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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勉強調整好心境的時候,水壺在發(fā)出即將燒開的響動。他翻了個身,發(fā)現謝浮立在桌邊等熱水。
謝浮覺察到了他的視線,沒看他。
“我不歧視同性戀,但我不贊成你們吃了這頓不管下頓的任性做法,你們今晚運氣好,如果我不那么巧的出現,你們神仙難救!
陳子輕閉著嘴巴,蔫蔫地“嗯”了一聲。
謝浮眉心微抽。
困境已經解除,男朋友只是被父母叫去房里問話,又不是上斷頭臺,這也要一副躺在地上無精打采的姿態(tài)?
就這么愛?怎么不去死。
我又想到那上面去了,小狗不能死,小狗死了,就沒了。
謝浮摳了摳手背傷疤,他輕哧一聲,雙手插進口袋大步走到房間門口,開門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陳子輕就松口氣,遲簾媽媽真信了謝浮和他是一對,讓謝浮進他房里陪他。
當時在樓下走廊,那位媽媽聽到謝浮的回復,似是如釋負重,又要拿出鄰居長輩的姿態(tài):“謝浮,你和小顧,你們?”
陳子輕強行從“我的頭好昏,我想出去走走,走走就不回來了”的混亂狀態(tài)里抽離,打起精神道:“阿姨,我,這個,我和謝同學,我們不是,我們沒有……”
謝浮攔截他的話,對遲簾媽媽說:“阿姨,我們就不和你解釋了!
言下之意是,我父母還在世,我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章女士略有遲疑:“小顧住在我家……”
謝浮微笑:“只是暫住!
章女士沉吟片刻:“那你自行處理,你們是學生,在外面不該放肆,我希望你們能處理好你們的感情,不要耽誤高三學業(yè)。”
“我會的。”謝浮掃了眼垂頭看地面的陳子輕,承諾道,“他也會的!
再就是五人搭電梯,陳子輕跟謝浮最后進去并站在一起,他都不敢看遲簾的眼神。
到了十一樓,遲簾游魂一般往陳子輕身邊走,他媽媽把他叫。骸鞍⒑,跟媽媽進來,媽媽有話和你說。”
遲簾被他爸推進隔壁房間,到這會都沒完事。
因為一完事了,遲簾就會給他打電話發(fā)信息,他的手機安安靜靜地待在他兜里。
陳子輕平躺著扭轉腦袋,視線瞥去圓桌方向捕捉到一些淺黃色煙蒂,是謝浮的煙吧,怎么拿出來了不裝回去?
他坐起身一看,煙竟然全部斷成了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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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過半,江邊熱鬧不減,燈光秀剛開始最后一舞。
謝浮坐在酒店斜對面的花園,他抬頭看星空頂,遲簾怒不可遏地跑來,一把扯住他的白襯衣:“你他媽那會兒說的什么鬼話?”
“在你爸媽面前洗脫嫌疑,讓他們相信我跟你對象的關系了?”謝浮不答反問。
遲簾內心最不堪的一處被觸及,他狠狠將謝浮一推,滿腔遭發(fā)小背叛的怒火轉為其他。
而其他里面混雜著許多東西,都在無聲又震耳欲聾地嘲笑他天真幼稚——他在不能背起人生的年紀,妄想背起愛情。
謝浮拍了拍襯衫上的褶皺:“阿簾,你清楚我當時為什么說是,我這個發(fā)小盡力使出權宜之計,為的是先讓你在你爸媽那兒交差!
遲簾蹲下來把腦袋深埋進臂彎里:“他媽的……他媽的……”
他猝然起身,一腳踹在掛滿彩燈的樹上:“他媽的!”
那個時候爸媽都在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眼里全是凝重的審視,一旦他暴露點破綻就會引起懷疑。
他暴露了,引起懷疑了。
謝浮給他打掩護,代替他做了那枚吻痕的制造者。
想到這,遲簾控制不住地怒吼:“你不承認,顧知之可以隨便說個人糊弄過去!
“隨便說個人?你爸媽能那么好打發(fā)?”謝浮扶額笑,“阿簾,你是真看不透還是不愿意面對,當時你爸媽已經懷疑到你身上了,必須要有個真名實姓的人站在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