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剪沉聲嘆息,他眼神阻止要與人起爭執(zhí)的二徒弟。
魏之恕強(qiáng)忍下氣憤,面色陰寒地盯著雨幕。管瓊的表情也不好看。
小師弟不擋胎記了,是他自信了,不自卑了,他們打心眼里為他高興,他人的眼光又著實(shí)令他們不滿,卻無可奈何。
好在小師弟心態(tài)很好,沒受影響。
他們用余光觀察小師弟,見他在和師傅搞黏黏糊糊的小動作,眉頭一抽,他們對視一眼,相對無言。
陳子輕沒留意管瓊和魏之恕的打量,吹著斜飛進(jìn)來的雨問道:“師傅,孫班主還在鄉(xiāng)里嗎?我這段時間都沒見著。”
邢剪無端聽他提起這號人,有短暫的停滯:“戲班子到處走,誰知道在哪!
陳子輕明白了,孫梁成又帶戲班子各地表演了,那就不知道他離開前還有沒有機(jī)會見上一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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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稍微小點(diǎn),師徒四人就去把飄在船后的尸體拖上來,放在岸邊,圍觀的人很快便多了起來,其中有人認(rèn)出尸體是誰以后就去通風(fēng)報信。
尸體的家屬聞訊前來,老的小的對著義莊師徒磕頭道謝,老人顫巍巍的手打開手帕,將包在里面的一串銅錢遞給邢剪:“邢師傅,多謝您送我小孫子回家。”
“江上茫茫,遇到即是緣分!毙霞魶]要那串錢,“節(jié)哀!
家屬嚎哭著領(lǐng)走尸體。
陳子輕聽著悲痛的哭聲說:“是意外嗎?”
“是不是意外,那是仵作的事!毙霞舭咽址旁谒澈蟮乃蛞律厦妫浦,“尋常人家請不起仵作,所以都是意外。”
陳子輕邊走邊望背著尸體回家的人們,聽管瓊道:“江里正常溺死的并不多,主要是命案,殺人拋尸,掩蓋真相!
管瓊看了眼單純天真的小師弟,沒再說什么。
四人回了義莊,第一件事就是洗手,這也是新增的規(guī)矩。
陳子輕沒碰到尸體,依舊被邢剪強(qiáng)制性地打了香胰子,根根手指搓了個遍。
邢剪把臟水潑到院子里,坐在屋檐的小椅子上面敲鞋底,小部分爛泥被他敲得亂蹦四濺,大多都頑強(qiáng)地扒著不動。
陳子輕蹲在旁邊看雨打桃樹,忽然見到一團(tuán)黑影,站起身道:“阿旺過來了!
“阿旺!”他對著黑狗招手,黑狗跑近抖動身上的雨水,沖他汪汪叫,尾巴搖得并不急迫,懶洋洋的。
“沒事啊,那你咋回來了!标愖虞p把黑狗叫到身前,摸他潮濕的毛發(fā)。
邢剪嫌棄道:“狗毛落了雨,又腥又臭,有什么好摸的!
陳子輕戳黑狗額間白毛:“咱們別管他!
邢剪瞪黑狗。
黑狗垂下尾巴,眼珠小心翼翼地朝他瞥了眼,很怕他。
“師傅,你跟阿旺有點(diǎn)像誒!标愖虞p忽然發(fā)現(xiàn)了新奇的事,一會捧邢剪的面龐,一會捧黑狗的腦袋,“真的。”
邢剪:“……”
他沒好氣:“你要你男人像條狗?”
“這有什么關(guān)系!标愖虞p在他耳邊說,“我第一眼見到阿旺就很喜歡,原來是因?yàn)樗駧煾!?br />
邢剪的左耳發(fā)癢,那股子癢意不過瞬息就從耳朵蔓延到脖子,再到背脊,所過之處掀起一片麻感,腿軟腰緊。
“你的師傅被你捏得死死的!彼麣庀⒋种氐貋G掉鞋子,把人撈到腿上。
陳子輕坐在邢剪腿上左右張望,生怕管瓊或者魏之恕看見:“快讓我下去!
“急什么,你大師姐和二師兄什么沒見過!毙霞羯駪B(tài)狂放中飽含松弛,他把臉埋進(jìn)小徒弟的懷里,嗅到了雨水打潮的濕悶味道,高挺的鼻尖抵著布料蹭了蹭,感到心安。
陳子輕瞧傻愣著的黑狗:“阿旺,你過來啊。”
黑狗委屈巴巴。
陳子輕拍邢剪后背,腳撒嬌地晃著打他小腿:“師傅,你叫阿旺!
邢剪不情愿地斜眼:“還不過來?”
黑狗仿佛真的能聽得懂人話,討好地?fù)u著尾巴走近,慢慢趴在他的腳邊,無比的安逸。
陳子輕的內(nèi)心深處沒來由地生出一個微妙的,毫無出處的猜測——阿旺該不會和邢剪是認(rèn)識的吧?
轉(zhuǎn)而就否定了,不可能的,阿旺看著年紀(jì)不大,它在狗界只能算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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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停,陳子輕就催邢剪去江邊驅(qū)煞撈俞夫人。
尸體撈上來送去俞家,得了五兩紋銀。邢剪拿出一點(diǎn)給三徒弟平分做小用錢,剩下的都給了小徒弟。
陳子輕進(jìn)兩份賬,他把大份小份都放進(jìn)錢箱里,抱起來顛了顛,真的沉。
“師傅去燒水,你在屋里待著,無趣就數(shù)銀子玩!毙霞艚淮昃陀H幾下他眼角胎記,徑自去了伙房。
陳子輕摸錢箱里的元寶,吹幾下,擦擦,放在心口感受元寶的重量,這可不是電視劇的道具,是實(shí)物。他想著事,突然問監(jiān)護(hù)系統(tǒng):“哥,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觸發(fā)支線任務(wù),是出故障了嗎?”
系統(tǒng)666:“這是架構(gòu)師的后期作品,與前期的有差!
言下之意是,沒加支線任務(wù)。
陳子輕沒怎么意外,都是隨機(jī)分配的,他上一個是架構(gòu)師的處女作,可怕得很,后期的作品有改動實(shí)屬正常。
只要這個任務(wù)成功了,他下一個任務(wù)就不是那個架構(gòu)師的作品了,可以不用在倉庫選了。
說起來,上個任務(wù)劇情線走完的時候會有官方通知,這次應(yīng)該也有會有的吧。
倒是劇情線走完就是感情線,誰知道又會停在哪一瞬間呢。
陳子輕蹙了蹙眉心,他提交的儲存感情線申請一直沒下來,可千萬不要來不及……
院子外面有嘈雜聲,陳子輕收心放好元寶,鎖上錢箱出去查看,有幾個人來義莊求助,說是家中老人死了以后,家人陸續(xù)生病無藥可醫(yī)。
邢剪水沒燒開,只得先把鍋洞里的火打滅了,讓他們帶路去墓地。
陳子輕跟著,雙手踹在袖筒里,短衫外套了個布馬甲,有些許嬌俏生動,他忽然問道:“鄉(xiāng)里的道士沒之前多了,還是有不少的,你們怎么不找道士?”
那幾人支支吾吾。
陳子輕了然,道士辦事費(fèi)用貴,義莊收錢便宜,窮人的還一分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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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頭的土挑撥得亂七八糟,陳子輕撐著鐵鍬喘氣,眼睛追隨邢剪撬棺材,棺板一開就有一股不太好聞的氣味撲了出來。
棺材里的尸體是側(cè)躺著的。
邢剪犀利的眼掃向在場的死者家屬,他們眼神躲閃,心里有鬼不敢和他對視。
“嘁!蔽褐∴土艘豢冢拥翎敼撞牡拈L釘?shù)揭贿吶チ。管瓊彎腰撿起長釘放在墳前的土上面,也離開了這里。
尸體能側(cè)躺,說明放進(jìn)棺材的時候還有氣。
這不是在義莊封棺下葬的,否則不可能發(fā)生這種散盡天良的事情。
氣氛僵硬,來的都是老人的直系血親,他們膽戰(zhàn)心驚地看一眼渾身長毛的老父親:“邢師傅,尸體長毛了怎么辦?”
“死殺葬!毙霞裘鏌o表情,“燒掉!
……
陳子輕經(jīng)過這一事,好幾天都心神不寧,他求著邢剪去給張老爺開棺,尸體沒什么異常。既沒變成另一個人,也沒跑。
邢剪敲他腦門:“老實(shí)了?”
“埋回去吧!标愖虞p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對邢剪展開笑臉。
邢剪一頓,要不是不合時宜,他都要把小徒弟的臉親爛,偏要這么招人,不分場合地引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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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四季分明,大雪落滿小院的時候冷到了骨子里,陳子輕在伙房聞著大鍋里的米湯香給雞準(zhǔn)備早飯。
鍘刀本來放在屋外,可是最近太冷了,陳子輕就把它搬進(jìn)了伙房,擱在小桌上,他抓著一把草莖放在打磨過的刀口,按下刀把,咔嚓咔嚓地把草莖一小截一小截的斬斷,掃進(jìn)桌前的桶里。
邢剪帶管瓊魏之恕去殺豬了,一時半會忙不完。陳子輕切好草,舀了兩勺粥進(jìn)去攪拌攪拌,拎著桶出去,風(fēng)雪直朝他飛來,眼睛都被刺得有點(diǎn)睜不開,他吸了吸鼻子,悶頭快步去雞棚。
雞等得脖子拉老長,雞棚里的地面都是它們的爪印,就像課本里寫的那樣——小雞畫竹葉。
“別忘我身上撲,我進(jìn)來了啊!标愖虞p提前打聲招呼才推柵欄,他把桶里的食物倒進(jìn)盆里,拍著襖子上的雪粒望天上雪花飛揚(yáng),要過年了,這就要過年了。
年一過,轉(zhuǎn)眼就是開春。
陳子輕打著噴嚏離開雞棚,他的袖子跟領(lǐng)口都有一圈毛,還是冷,心里想著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在炭火盆里多加幾塊炭。
風(fēng)里有血腥氣,陳子輕走近點(diǎn)看了看,養(yǎng)了一年的豬仔躺在雪地里,被開膛破肚大卸八塊,他掉頭打著路邊被雪壓下來的枝條去見曹秀才。
阿旺半路出來接他,和他一塊兒走在雪中。
自從張老爺死了以后,翠兒就回老家了,她沒能親自手刃小姐的仇人,老天替她做了,總歸是大仇得報。
一進(jìn)冬天,曹秀才那兒的冷清程度大幅度飆升,什么都是冰的。
或許是他有一頭,和雪一樣白的頭發(fā)。
院門半開,陳子輕把縫隙推大點(diǎn)邁步進(jìn)去,反手帶上門穿過小院到屋檐下,他仰頭看窩里的幾個小黑腦袋:“燕子啊燕子,你們怎么不往南邊飛?”
燕子蜷縮在窩里,沒有理他。
陳子輕又問道:“你們不冷?”
“肯定是冷的,雪停了就趕緊去南方吧。”陳子輕說,“你們等天暖和了再回來,窩還在,秀才也還在!
燕子還是沒從窩里飛出來露個面,陳子輕搖搖頭,按下憂心去陪曹秀才談風(fēng)雪,說來年。
他過幾日再來,燕子就不在窩里了,曹秀才掀開被褥給他看:“崔兄你看,我將它們放在床上取暖,它們定會順利度過寒冬!
陳子輕戳戳燕子并不僵硬的翅膀,這樣好像可以。
曹秀才捧書讀給燕子們聽。
陳子輕沾光聽了會,說:“秀才,明晚記得到義莊來吃年夜飯。”
“好。”曹秀才應(yīng)了聲,叫他把阿旺牽回去,“燕子在我屋里,阿旺總要湊上來,那會嚇到燕子。”
“那我先把阿旺帶走。”陳子輕踢踢門前的黑狗,叫上他回義莊。
年三十傍晚,天地一片銀白,邢剪去地窖拿酒,魏之恕在檢查各個屋子的春聯(lián),檢查完了就去雜物間拿鞭炮綁在竹竿上面。伙房彌漫著濃郁的肉香,陳子輕被管瓊喂了吃了幾塊紅燒肉,他揣著食物帶來的熱量,冒著風(fēng)雪去叫曹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