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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糊光影里映著小徒弟模糊的臉,模糊的呆樣,邢剪猛地坐起來:“老幺,你是有多意想不到,師傅的手不是肉做的,不會疼?”

  陳子輕正色:“師傅,你怎么會這么想呢,我完全沒有那個(gè)意思�!�

  邢剪面部抽動,小徒弟鬼話連篇的功夫漸長。

  “我把油燈點(diǎn)上就給師傅檢查手�!标愖虞p說著就去桌上摸索。

  “行了!別裝模做樣了!”

  邢剪喝止欲要點(diǎn)燈小徒弟,屋里一亮起來,他眼底的血絲就暴露了,多沒臉。

  小徒弟不過是跟人出去玩了,他這個(gè)做師傅的就焦躁得不像話,心里好似揣了鍋螞蟻,到處亂爬著找出口,卻又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出口,在哪里。

  從前哪會如此。

  從前小徒弟天天有點(diǎn)閑功夫就往鄉(xiāng)里跑,他只覺得小孩貪玩是天性,何必管制約束。

  不能對比,更不能細(xì)想。

  邢剪抹把臉:“在張家玩什么新鮮東西了?”

  “沒有玩,皮影戲才開始沒一會,”陳子輕走得更近點(diǎn),“張家小妾就出事了�!�

  邢剪盤起健壯的長腿:“大驚小怪,哪天不死人�!�

  陳子輕說了小妾的死法。

  邢剪依舊巋然不動:“那又怎樣,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陳子輕欲言又止:“我想到了俞掌柜。”

  “他不是中毒身亡?”

  陳子輕摸著小臂的黑布條,指甲摳進(jìn)去,喃喃自語道:“是呢,中毒�!�

  刑警拍掉他頭上的戲班雜役小布帽,隨手扔在床那頭的桌上:“去睡吧。明早還要去張家�!�

  陳子輕愕然:“去張家?”

  刑警困懶地打了個(gè)哈欠:“死人了,義莊就來活了�!�

  ……

  次日,張家來了幾人,請義莊師徒到府上給彩夫人置辦靈堂,量尸體的尺寸打一口棺材,要是義莊有合適的,直接就可以用,不用另外打。

  小殮,只停三日便下葬。

  陳子輕一路走一路疊元寶,疊一個(gè)就拋進(jìn)背上的竹簍里面,到了張家時(shí),他已經(jīng)完成了一百個(gè)的三分之二。

  這回他作為義莊伙計(jì)的身份,大搖大擺進(jìn)的張家,走的就是昨晚溜的后門。

  義莊干的是送尸葬尸生意,常年跟陰靈之氣打交道,哪能讓他們走正門,大戶人家很忌諱。

  張家甚至在后門放了兩株驅(qū)邪的草,和一個(gè)燒著木炭的火盆。

  師徒四人并未在意。

  ……

  彩夫人名叫彩云,住在后院的一處云春園,很偏僻,沒有哪個(gè)姐妹與她做鄰居,她的園子孤零零的立在翠綠竹林后面,好處是日常出行不會引起注意。

  只要伺候她的下人足夠謹(jǐn)慎,嘴巴足夠嚴(yán),她就能在張家享受到相對性的自由。

  陳子輕疊著元寶跟在邢剪后面,總感覺哪里不對勁,站在用來作靈堂的正廳,他才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是什么。

  從進(jìn)園子到現(xiàn)在,他沒有見到彩夫人身邊的任何一個(gè)人。

  園子猶如墳?zāi)�,只有彩夫人一具尸體。

  陳子輕停下疊元寶的動作,狀似好奇地問邢剪:“師傅,彩夫人的貼身丫鬟不給我們講講她生前喜好嗎,這樣我們怎么給她的棺材做彩繪啊?”

  音量不大不小。

  帶他們來的小管事聽見了,解釋道:“彩夫人如今沒有貼身丫鬟�!�

  “那別的下人呢?”

  “彩夫人進(jìn)附以來,一直只有一個(gè)陪嫁丫鬟翠兒照顧她起居,前段時(shí)間翠兒犯錯(cuò)讓她趕了出去,老爺要給她安排新的下人,她沒要。”

  小管事浮于表面地悲痛道:“如果她沒回絕老爺?shù)男囊�,有個(gè)下人陪著她,興許就不會發(fā)瘋癲了�!�

  在場的幾人里頭,只有陳子輕附和:“是啊。”古時(shí)候只要死得邪乎就是瘋癲,官府總不能登記上“邪乎”二字。

  小管事叫人給他們上了四杯茶,只讓兩個(gè)家仆在園子外面守著,以防他們有吩咐。

  管瓊將兩個(gè)大花圈立在正廳一處:“小師弟,別東張西望了,早些忙完�!�

  “噢噢。”陳子輕收回打量的視線,他把手上的元寶疊完,拿了帶來的一捆松枝冬青解開,挑出一些給花圈做點(diǎn)綴。

  邢剪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塊黑木牌,他用左手假肢撩起右手寬袖,手持毛筆就要揮灑筆墨。

  陳子輕第一件見邢剪寫字,他站旁邊看。

  “老幺,你壓著木牌。”

  邢剪滿面肅容,他在小徒弟蹲下來,兩只各安在木牌一側(cè)后,利落地寫了一個(gè) “尊”字。

  陳子輕脫口而出一聲呢喃:“不是瘦金體啊。”

  這個(gè)字的筆鋒灑脫,形似瘦金體,細(xì)看卻又有區(qū)別,而且看得越久,區(qū)別越大。

  邢剪沉聲:“你在叨叨什么,去把你大師姐帶的那一摞紙拿給我�!�

  “我馬上去!”

  陳子輕看著邢剪寫了近十副挽聯(lián),義莊按副論價(jià),大戶人家只要沒指定數(shù)量,義莊就盡量多寫,有油水撈。

  “前面寫的可以掛起來了,你去給你大師姐打下手�!毙霞糈s走傻愣愣地蹲在旁邊看挽聯(lián)的小徒弟。

  一臉不滿意他字跡的模樣,看著煩。

  .

  陳子輕去幫管瓊掛挽聯(lián),他站椅子上,管瓊遞給他,不一會就掛了好幾副。

  挽聯(lián)一掛起來,靈堂的氛圍就有了,凝重又哀傷。

  陳子輕擦著搖晃的挽聯(lián)去外面,呼吸呼吸清凈的空氣,有家仆抬著尸體過來,他忙去接應(yīng)。

  “賢弟�!�

  陳子輕循聲望向竹林,孫梁成立在那里,邊上是小管事,想必是對方領(lǐng)他來的。

  “孫班主。”陳子輕走近打招呼,“你來看彩夫人?”

  “我和她不相識�!睂O梁成眉眼溫和如畫,“我為你而來�!�

  陳子輕垂眼理了理褲腰帶子,關(guān)于昨晚私自溜走的事,他想了好幾種對策,最后還是照實(shí)說了。

  “我猜到是這樣�!睂O梁成的言語中透著理解寬容,“你平安回去便好�!�

  陳子輕鄭重表達(dá)歉意:“沒給你添麻煩吧?”

  “不曾�!睂O梁成的目光從他頭頂掠過,笑道,“你先忙,改日我去義莊和你聚會�!�

  末了又道:“我這幾日都在張家,你有事可以來這里找我,忙完了空閑了,沒事也能來,我?guī)闼奶幑涔洹!?br />
  “那行。”陳子輕回頭,邢剪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出來了,兩眼兇狠地瞪著孫梁成的背影,被他發(fā)現(xiàn)后,面色一板,重重哼了一聲。

  陳子輕一頭霧水地追上去:“師傅啊。”

  邢剪提著他走:“靈堂是莊肅之地!你好好說話!”

  陳子輕雙腳離地,布偶一樣被邢剪提在手中:“知道了知道了�!北M管他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沒好好說話,莫名其妙。

  “小師弟,你又惹師傅生氣了?”魏之恕在供桌前擺放祭品,瞥了眼耷拉著嘴角的少年。

  陳子輕不答反問:“長明燈什么時(shí)候點(diǎn)?”

  魏之恕連蠟燭都沒點(diǎn),忙得很:“你急就自己點(diǎn)�!�

  “我不點(diǎn)。”

  陳子輕瞧瞧彩云的尸體,她穿著和昨晚的那身衣物躺在停尸板上面,臉朝上,背也朝上,頭身還是反著的。

  而且她的眼睛沒閉上,就那么瞪著,誰看她,她就瞪誰。

  很瘆人。

  陳子輕遲疑道:“師傅,是不是要把尸體的脖子扭正?”

  邢剪回了兩字:“你扭!”

  陳子輕不想,但他要鍛煉自己,他鼓起勇氣去碰尸體的脖子,無處安放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她的耳環(huán)上面。

  ……

  回去的路上,陳子輕始終心神不寧,他在靈堂確認(rèn)過了,彩云的那對耳環(huán)就是他買的,不止圖案相同,一只耳環(huán)上的蘭花有個(gè)角做工不圓潤。

  最不想看到的結(jié)果,還是出現(xiàn)了。

  彩云,張老爺?shù)男℃�,昨晚離奇死亡的彩夫人,真的就是秀才放在心里頭的姑娘。

  buff疊滿了的感覺。

  日常任務(wù)二的地基已經(jīng)不是在搖晃,而是裂了,無法阻擋的開裂。

  陳子輕不敢貿(mào)然把彩云的死告訴秀才,可是紙包不住火,一旦秀才去鄉(xiāng)里,張家死了個(gè)小妾叫什么彩夫人的消息就會飄到他耳中,他早晚都會知道。

  先瞞著吧,秀才還沒從分手的打擊里走出來,他那脆弱的身心哪能迎接更大的暴擊。

  陳子輕想得挺好,人算不如天算,他喂豬的時(shí)候見到黑狗狂吠,忙不迭地跑去了秀才家里。

  入眼是暈倒在地的秀才,掩面抽泣的小丫頭。

  陳子輕福至心靈:“你是翠兒?”

  翠兒停下抽泣拿開手,腫成核桃的眼睛望過來,她的眼里有戒備,也有疑惑。

  “我是秀才的好友�!标愖虞p彎腰去撈秀才,沖門口的阿旺道,“你去豬圈,幫我看著豬仔吃飯�!�

  黑狗甩著尾巴跑了。

  翠兒見狀,一張圓臉上布滿不可思議:“畜生如何能聽得懂你的話?”

  “狗很有靈性的�!标愖虞p把秀才搬到草席上,給他蓋上被褥,“翠兒姑娘,這是怎么回事,能說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