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懷棠見自己寫字的手被人攔住了，他猙獰著臉，慢慢扭動脖子轉(zhuǎn)頭，陳子輕也看著他。

  “你怎么還在這里？”

  宗懷棠滿面的陰戾被迷惑取代，半垂的睫毛抖動著掃一眼握著他的那只手，他的指尖顫了顫，拿筷子的指節(jié)泛白，嗓音嘶啞難辨地開口：“真的……是真的……”

  嘭——

  宗懷棠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地上，提拎著他靈魂的那截筷子從他血淋淋的手中掉了出來，他雙眼緊閉，沒了聲響。

  陳子輕頭重腳輕地蹲下來，抖著手去摸他的脖子動脈，在跳，又去摸他的鼻息，也有。

  還活著，只是暈了過去。

  陳子輕一屁股坐到宗懷棠身邊，他仰頭看裝著鐵欄桿的窗外，天空飄著幾朵浮云，湛藍(lán)的天，白色的云。

  如此的祥和寧靜。

  陳子輕抱住頭把汗涔涔地臉埋進(jìn)腿間，欲哭無淚。

  任務(wù)失敗了，獲得了開啟隱藏板塊地權(quán)限，他用了，來了這里。

  幕布后面還有幕布，現(xiàn)在對他揭開了，露出了坐在幕后看戲的人——他的對象。

  這是驚悚片吧。

  陳子輕心絞痛，他一直都知道有幾處違和，而且是遞增的，是他粗心大意了，沒有去一一查清楚搞明白，囫圇吞棗。

  而且，陳子輕每次通過試探宗懷棠得到的答案，他不是直接信了，就是有點(diǎn)疑慮，最后還是信了。

  沒有去真正地推翻過。

  陳子輕無聲呢喃：“怎么辦啊，任務(wù)失敗了。”

  暫時壓制的恐慌蜂擁而來，任務(wù)成功就能根據(jù)表現(xiàn)獲得積分，他不想兌換金錢跟夢想之類，只想有一副健康的身體，能擺脫植物人狀態(tài)。

  雖然世上命不好的人有很多，但他的命也確實(shí)不好。

  看看他的童年，先是爸媽雙雙去世，后是照顧他的長輩得病走了，從此以后他再也沒上過學(xué)，他要吃飽飯，什么臟活累活都干，停不下來，不敢停。

  20歲這年他終于攢夠了一些錢，想要去看看其他城市的風(fēng)景，哪知道去車站的路上被車撞飛了。

  豪車，不知道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少爺還是小姐，撞了他都沒停下來看看，從他身上開過去了。

  老天爺給他重生機(jī)會了，這么珍貴的機(jī)會，他應(yīng)該再謹(jǐn)慎一些的。

  被鬼嚇的。要是這個任務(wù)里沒有鬼就好了。他寧愿在糞坑里抓蛆吃，都不想來靈異世界。

  鬼一出現(xiàn)，他只顧著害怕，鬼沒出現(xiàn)的時候，他隨時都在等鬼出現(xiàn)。

  沒機(jī)會了。

  陳子輕倒在宗懷棠旁邊，扭頭看他的側(cè)臉，明明都已經(jīng)把離開的時間拖延了一次又一次，怎么就突然提交答案了呢，過了年再走也不是不可以啊。

  多跟宗懷棠相處一年，兩年，三年……多個幾年，總會露出破綻的。

  陳子輕眼神空洞，系統(tǒng)好像說過，通常情況下宿主提交答案就能出設(shè)定背景，任務(wù)失敗會有相應(yīng)的懲罰。

  懲罰？陳子輕的眼瞳一點(diǎn)一點(diǎn)聚焦，如果失敗就抹殺宿主身份從哪來送哪去，那會直說的吧，沒直說就表示……

  陳子輕全身卸散的力氣瞬間就回來了，他冰涼的四肢也變得發(fā)燙。

  就在這時，冰冷的電子音突然蹦了出來。

  系統(tǒng)：“陳宿主，我司正在統(tǒng)計你任務(wù)期間的各項數(shù)據(jù)，到時上級會對你進(jìn)行評估�！�

  陳子輕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好，我知道了�！�

  這個階段，他就是在斷頭臺上，脖子已經(jīng)卡進(jìn)槽里了。

  只等一聲“刀下留人”。

  上級評估了他的數(shù)據(jù)，最后是不是由主系統(tǒng)做抉擇啊，如果是，那結(jié)果不會很壞的吧，主系統(tǒng)一看就有人情味，不然也不會親自給他一百萬積分，外加十萬欠款的資格。

  陳子輕祈禱主系統(tǒng)能再次大發(fā)善心。

  他為了讓自己的心里有點(diǎn)數(shù)，詢問道：“陸系統(tǒng)，我的任務(wù)失敗在哪？”

  系統(tǒng)：“答案不全，只有四分之三�！�

  那就是說，填的三個答案都沒錯，失敗的原因是漏掉了一個。

  陳子輕很快就明白過來漏掉的是誰，他一骨碌爬起來，對著昏迷不醒的宗懷棠踢了一腳，又踢一腳，兩腳……

  “我讓你坑了！”

  “宗懷棠，我讓你坑慘了！”

  陳子輕又氣憤又難受，正在氣頭上，依然避開了他殘疾的左腿，沒有碰一下子。

  “宗懷棠，你不是喜歡我嗎，你坑我干什么啊�！�

  陳子輕還是哭了出來，他躺回去，抓住宗懷棠垂在地上的手臂，橫在自己的眼睛上面。

  眼淚把宗懷棠卷起來點(diǎn)的袖子都打濕了。

  陳子輕默默流淚，這要是一份試卷，那他就相當(dāng)于只錯了一處，改卷老師會給他分的，他的抽咽聲有所減輕。

  情緒在短時間里出現(xiàn)了過大的起伏，陳子輕有些缺氧疲乏，他的意識不受空地漸漸下沉。

  隱隱約約間感應(yīng)到有雙眼睛看了過來，陳子輕把自己的意識強(qiáng)行拉了上去，濡濕的眼睫吃力地打開。

  窗戶的鐵欄桿外有個頭。

  陳子輕在窒息中打量，那是個大娘，半白的發(fā)梳成髻，額頭光潔得沒有一點(diǎn)碎發(fā)，眼角堆著紋路，她的眉眼讓他有股子熟悉感。

  他看看還沒醒的宗懷棠，看看大娘，一下就有了答案。

  “宗阿姨你，你好�！�

  陳子輕趕快從地上站起來，擦擦臉，整理了一下頭發(fā)跟衣服，拘謹(jǐn)?shù)卮蛘泻�，他的心里有點(diǎn)慌，既沒想到宗懷棠是活人，也沒想到宗懷棠的媽媽還在世，更是在這種時候碰了面。

  然而宗母只是滿眼哀愁地看著他身邊的宗懷棠。

  陳子輕愕然，宗懷棠的媽媽看不到他，看來他在這里的狀態(tài)是鬼魂。

  宗母在窗外站了一會，身子就矮了下去，顯然是踩著凳子看的，她離開后，陳子輕往房門口走去。

  鬼是飄著走的，能穿墻，陳子輕哪個都不行，他大概是脫離了自然法則，自成一條規(guī)則。

  陳子輕一出房間就愣住了。

  幽靜的小院，蒼老的洋槐樹，樹下的小木桌，四面繁茂的林木，這不就是宗林喻養(yǎng)病的地方嗎？

  有風(fēng)吹到陳子輕的臉上，他回了神，文字連接的那個時空里是深秋，樹都脫光了衣服，這里的樹葉微微黃。

  不止一個是深夜，一個是白天，季節(jié)也不一樣，這里要慢一些。

  怪不得在那里，梅雨季來的時候，宗懷棠的腿沒有異常，梅雨季過了，他的腿才開始疼。

  說明那個時候，這個時空才剛剛進(jìn)入梅雨季。

  這個時空才是真真實(shí)實(shí)的1982年。

  而那個時空，是1982年的宗懷棠筷子底下的1982年。

  陳子輕捋著思路，他見到宗母進(jìn)了一個房間，那正是宗林喻所住的房間。

  都不用考慮，陳子輕立即就跟了上去。

  宗母進(jìn)去就把房門掩上了，她的聲音從房里傳了出來。

  “林喻，你弟弟又瘋起來了。”

  陳子輕躲在門外聽，宗懷棠真的有個哥哥叫宗林喻啊，就是不知道宗懷棠因為什么把他也加了進(jìn)去。

  估計是覺得制造廠需要一個廠長，自己又不想當(dāng)。

  廠長哪有技術(shù)員輕松。

  陳子輕凝神聽母子對話，這時他又希望自己有鬼的能力了，要是有，現(xiàn)在哪還需要這么費(fèi)勁，他去窗戶那里偷看。

  看到了什么，陳子輕嘴巴張大，嗓子里直抽涼氣。

  宗林喻竟然是個植物人！

  那具身體在床上躺了太久太久，瘦骨伶仃沒有人樣，看不出一絲是宗懷棠雙胞胎哥哥的痕跡。

  宗母坐在床邊自說自話，只想有個人能傾訴。

  “媽媽這些年無數(shù)次地想，要是那晚不跟你爹吵架就好了，吵了架不自己回娘家，帶上你們兄弟倆就好了，你爹不讓你們留在廠里玩就好了，你爹多關(guān)注著點(diǎn)廠里的電路問題就好了�！�

  “越想越后悔，媽媽為什么還活著呢�！�

  “媽媽還活著，是因為你跟你弟弟需要媽媽啊……”

  “那場事故帶走了你爹，你的健康，你弟弟左腿的健全，我以為你弟弟生病忘了那件事，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怎么就在三十歲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呢，突然就瘋了，說自己能見到鬼，還就是當(dāng)年的那批工人……”

  “在那之前多有出息啊，整個嶺縣誰不說宗家的小兒子生得儀表堂堂，說親的媒婆就沒斷過，瘋了就天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有時候說話都不是一個聲調(diào)，好像是身體里住了很多人，他腦子不清醒了，最近情況加重了，經(jīng)常在笑，媽媽聽著……”

  “真怕哪天早上起來，你弟弟連媽媽都不認(rèn)識了�！�

  “媽媽也怕他做傻事，他那筷子把手都扎破了，不知道疼一樣，神智是不正常的。”

  “林喻，你要是平安長大，也跟你弟弟一般高，一般好吧，要是你能給媽媽出出主意就好了�！�

  ……

  “媽媽給你捏捏腿，什么時候媽媽來看你，發(fā)現(xiàn)你能下床了，那該多好啊�！�

  ……

  陳子輕聽了個全程，他的腦中涌出來一個猜測，宗懷棠不知道他哥長大以后是什么樣，就按照自己的樣子來想了。

  所以他們才會一模一樣，從長相，皮囊，身高，字跡，到小動作。

  是這樣吧。

  陳子輕哭笑不得，這可不就是復(fù)制嗎，那個1982年的制造廠廠長宗林喻，就是這個1982年的宗懷棠。

  兩個都是他，能不一樣嗎。

  陳子輕摳著窗框。

  宗母忽然出聲：“誰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