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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子輕好像聽見了敲門聲,他含著牙膏沫,口齒不清地說:“湯同志,是不是有人敲門?”

  湯小光把嘴巴一撅,他本來就是在裝作沒有聽見,還想把敲門聲掩蓋過去。

  都不用開門,外頭鐵定是懷棠哥。

  映在門簾上的影子高高瘦瘦一條,除了他,還能是誰。

  湯小光極不情愿地放下武俠書去開門,他搶在門外人開口前宣示:“輕輕今晚跟我一個被窩!

  宗懷棠說:“等我死了。”

  湯小光大驚失色:“你你你,懷棠哥,你說得是什么話!”

  “你把輕輕當什么了!也就是我,要是讓輕輕對象聽到了,不得鬧!小兩口的愛情口袋都要讓你給扯開線!”湯小光帶上門出去,攔著宗懷棠不讓進,“而且是他要,他要跟我一個被窩!

  宗懷棠似笑非笑:“他要的?”

  “當然。”湯小光義正言辭,“我還能強迫他不成!

  湯小光以為這就能打發(fā)走了,完事了,哪知宗懷棠說:“他要的也不行,他做不了主!

  宗懷棠把湯小光撥開,就要去推門。

  “懷棠哥,你這是耍的哪出,輕輕對象都沒找來說什么!睖」赓M勁巴拉地蹦跳著阻攔,“你讓輕輕跟我睡嘛,一晚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不會把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搶走,你還是第二位的,放心吧,絕對動搖不了。”

  “跳騷都沒能你能跳。”宗懷棠按住湯小光的頭頂讓他跳不起來,另一只手把門推開:“向?qū),出來!?br />
  陳子輕正在用牙刷搗著瓷杯晃晃洗洗,他聞言,對著門口的背部一繃。宗懷棠這語氣……心理建設(shè)這么快就做完了?不會吧。

  其實也沒什么,在這個背景設(shè)定里,鬼也是人。

  只要不亮出自己死時的樣子就好。

  不過……遭上那種事,心態(tài)上多少還是會有變化的。

  今晚要怎么過啊。

  “馬上!标愖虞p擦擦嘴,惴惴不安地走到門口。

  宗懷棠低著眉眼,神情有些模糊,他拿走陳子輕手里的牙刷跟杯子:“上樓睡覺!

  陳子輕對叉著腰兩眼噴火的湯小光說:“湯同志,那我就回自己宿舍了啊!

  湯小光那臉耷拉得比驢臉還長,滿身都寫著“不高興”三個字。

  陳子輕拍拍他肩膀:“晚上看多了書對眼睛不好,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湯小光身上的“不高興”嘩啦啦掉了個精光。

  “你也是!

  湯同志故意不用你們,不把宗懷棠算在里面。

  宗懷棠沒計較,這么一會他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去了樓梯口。陳子輕對湯小光揮揮手就跟上了宗懷棠,之前他跟鐘明說晚安,宗懷棠發(fā)神經(jīng)地學他,顯然是不樂意他對別人講,這次卻沒有。

  兩人一路沉默著上樓,開門,進宿舍,關(guān)門,拉燈。

  陳子輕站在明亮的宿舍,雙腿有點虛軟,他垂下的視野里,宗懷棠就在他對面,皮鞋頭上磕了點土渣子。

  來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

  終于走到這一步上了,他等候多時的一步。

  陳子輕讓宗懷棠開始,然而對方就只是站著,不說話。那他來吧。

  “宗懷棠,我們是一樣的!彼p輕地說,“你不是一個人。”

  宗懷棠嘆息:“確實,幸好有你陪我!

  陳子輕從這話里捕捉到了強烈的信號——宗懷棠接受了,想開了。

  接下來估計就是要笑他,找鬼招鬼,自己就是鬼。

  從前有兩個鬼在草叢里打啵,兩個鬼偷看。

  ……

  諸如此類的逗弄話緩解緩解氣氛。

  陳子輕自以為摸清了宗懷棠的脾性,萬萬沒想到的是,耳邊傳來了深沉的吐氣聲。

  “眼睛都要找瞎了,上把抓的鬼!

  頭頂一重,宗懷棠將下巴抵了上來,他說:“我們兩個活人顯得格格不入!

  陳子輕:???

  什么情況,是不是聽覺出問題了?

  宗懷棠握住他垂在一側(cè)的手拿起來,手心朝上,把一張紙塞了進來。

  “你自己看,我去床上躺一會!

  陳子輕眼睜睜看著宗懷棠躺到他床上,被子一蓋,眼一閉,很快就傳出了輕微的呼嚕聲。

  像是一根繃緊的弦松了下來,還有嗡嗡的余顫。

  陳子輕昏頭昏腦地捧起了手上的紙。

  歲月的痕跡滲透了紙張,有點破爛,左上角訂著一個紙條,上面是事故的大致經(jīng)過和總結(jié),把紙條撥起來以后就能將整張紙上的內(nèi)容暴露出來。

  密密麻麻的名字,一眼望去觸目驚人,從頭數(shù)到底都要分幾次才能數(shù)清楚,數(shù)對。

  個別名字底下有劃痕,不知道做的什么標記。

  最底下有化工廠的鋼印。

  陳子輕把紙翻過去,反面也被名字覆蓋了,正反兩頁加一起得有多少啊,他拿著紙的手有點抖。

  這不可能是9號樓上下兩層的人數(shù)!

  陳子輕意識到自己低估了那場事故的嚴重程度,一股涼意從窗戶外吹進來,吹到他后脖子上面,他的汗毛直立,站不住地走到桌前坐下來,從正面的第一個人名開始看,一個一個往后看。

  這個時期是簡繁體摻著用,也有一簡二簡,比較雜。

  而名單存在的時期只有繁體,毛筆寫的,很多筆畫的著墨都暈開了。

  認識的不認識的字全擠在一起,過于緊湊,密集恐懼癥能發(fā)瘋的地步,原本能猜出來的字都猜不出來了。

  陳子輕很快就有了閱讀障礙,他只能求助宗懷棠。

  用的理由是看不清,可不敢說自己大部分都不認識,那就不是傷過頭能說得清的了。

  睡覺被吵醒的男人滿身低氣壓,卻還是讓他把紙舉到自己面前,嗓音渾啞慵懶地念給他聽。

  陳子輕打起十二分精神聽,一點小動作都沒有做。

  宗懷棠前兩行念得很順,第三行就停住了,陳子輕湊頭去看:“宗……”

  什么,三個字。

  姓宗。

  陳子輕腦子里剛閃過一道亮光,宗懷棠就以小朋友跟家長告狀的口吻說:“我爹是病死的,搞不懂怎么會在這名單上面。”

  宗懷棠沒得到陳子輕替他抱不平,他坐起來,拿過那張紙對著陳子輕,指著宗姓三字:“這是我爹,不知道被哪個二逼寫上去了!

  陳子輕瞄一眼化工廠的鋼印:“人工記錄的,有錯也正常!

  宗懷棠坐到他身邊,腦袋搭在他的肩頭,膩膩歪歪地貼了片刻,說:“所以這名單只能作為參考。”

  “是的呢!标愖虞p立即就表示了自己的認同,“你繼續(xù)念吧!

  “太多了,嘴巴里的口水都不夠用!弊趹烟牟辉敢狻

  陳子輕說:“那我給你點。”

  宗懷棠猛然坐直,板起臉訓斥道:“這是什么時候,我念的是什么,你怎么還有心思跟我黏糊。”

  陳子輕:“……你說那句,不就是暗示我嗎?”

  “打啵只會越來越渴,這是生活常識,我會不懂?你給我嚴肅點!弊趹烟挠泄勺与S時都可以大義滅親的凜然架勢。

  陳子輕愧疚地用雙手捂住臉:“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別再犯渾,這么沉痛的時刻。”宗懷棠抖了抖手上的紙,陳子輕想讓他輕點抖,別給弄碎了,被他瞪了一眼,只好當個靠枕。

  宗懷棠靠回陳子輕身上,接著前面的向后念。

  ——每個名字都代表著一個家庭的崩塌,一條生命的逝去,一個亡魂的誕生。

  陳子輕聽到了意料中的人名,他的眼皮抖了下,反觀宗懷棠都不帶停頓的,哪怕是唏噓都沒有。

  真是個神奇的物種,陳子輕不自覺地觀察起了宗懷棠。

  宿舍里只有男人逐漸敷衍的聲音。

  臺燈的燈罩燙手的時候,他手一松,紙落到了床上。

  “念完了!

  宗懷棠嗓音嘶。骸叭ソo我倒水!

  陳子輕沒回神。

  名單上面的人只有一部分跟廠里的工人重疊,大部分怕是都煙消云散了,也有可能就在暗處飄蕩,不延續(xù)原來的軌跡。

  手背一疼,一塊肉被宗懷棠用兩根手指揪住了,他緩慢地把思緒從名單里抽離出來。

  宗懷棠揪著他的手背說:“向師傅,我要喝水。”

  “那你別揪我。”陳子輕說,“你揪我,我沒法給你倒!

  宗懷棠不松開,還揪著他,跟他算賬:“我念這么老半天,你都不知道喂我喝一口水,你的心是鐵打的!

  陳子輕連連道歉,宗懷棠才肯罷休,老大爺式地趴在床邊,催促他快點把水送過來。

  “我在倒了!标愖虞p翻出桌上的缸子。

  宗懷棠給他念名字期間,他腦子里的積分袋就沒停過,嘩嘩嘩地飄落,形成了積分雨,先不管依然是負數(shù)的賬戶余額,積分袋的出現(xiàn)能讓他確定名單的真實性。

  陳子輕一邊去拿暖水瓶,一邊回憶著名單,真的沒有“向?qū)帯边@個名字。

  陳子輕沒接收到原主五幾年的記憶,不知道他那晚是沒在宿舍,還是怎么回事,總之他逃過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