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補貼啊,讓我家娃有了學費,村里不少人也受了照顧,這不,拉扯著他呢,能多拉扯一天就多拉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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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陳子輕騎著自行車,耳朵上的血已經(jīng)止住了,宗懷棠用帕子給他扎了個蝴蝶結(jié),他迎著暖風問:“你怎么都不說說自己的想法。”
宗懷棠坐在后面,單手摟著他的腰,長腿屈著:“那種突發(fā)情況,我能說什么。況且你情緒起伏那么大,我不得盯好你!
媽得,盯了都出岔子。
要是不盯著,耳朵都能被咬掉。
陳子輕感受到身后人的怒氣,他趕緊拍拍腰上的手:“我想你幫我分析分析!
宗懷棠懶洋洋道:“鬼魂有活人的特征!
陳子輕等了等:“沒了?”
宗懷棠前傾上半身,額前發(fā)絲隨風飄著,鼻尖若有似無地蹭了蹭他的后脖子:“那你還想聽什么?別的你自己不就能想!
陳子輕騎正在拐彎,他有點走神,車子快擦到巷子里的墻壁,宗懷棠把圈著他腰的手伸到前面,握住不斷搖擺的車龍頭,小臂肌肉一繃。
往墻上倒的自行車被撈住,穩(wěn)了下來。
“向?qū),你騎個車都能騎到墻上……”宗懷棠瞥到他蒼白的臉,深呼吸壓下翻滾的情緒,“好好騎!
陳子輕把兩只手伸到他面前:“你摸摸。”
宗懷棠:“……”
真夠想一出是一出的,現(xiàn)在又膩歪上了。
陳子輕翻出手心看看:“全是汗!
宗懷棠冷聲:“你想說什么,騎車扭成麻花是因為手上汗多,握不住車龍頭?”
陳子輕垂著腦袋不吭聲。
宗懷棠拍他手心:“手還伸著干什么,討打啊,帕子在你耳朵上扎著,我口袋里沒帶紙,還能怎么給你擦?”
“沒讓你……”
陳子輕話沒說完,宗懷棠就將塞在褲腰里的白襯衣下擺抄出來,帶著皮帶扎過的痕跡包住他的手,很不認真地擦了幾下。
“行了,沒汗了!
宗懷棠不把下擺塞回去了,就那么隨意地垂下來,他兩手捉住陳子輕的腰,把人轉(zhuǎn)回去,對著前面巷口:“再騎不好車就沒借口了,向師傅!
“我哪有找借口!标愖虞p繼續(xù)騎車。
“現(xiàn)在是82年!彼止荆肮砘瓴皇嵌纪T谠貑,怎么也能往前走!
巷子里只有他們。宗懷棠攏著他,闔下眼簾有點疲乏:“都?這是根據(jù)什么定的?”
陳子輕含糊:“聽說的。”
宗懷棠一語道破關(guān)鍵:“沒見過鬼魂的人說的。”
陳子輕撇嘴,也是。
死了的人具體會怎樣,要去哪,能不能去哪,是不是以某種形式存在,這些活著的人哪里會知道。
陳子輕出了巷子,朝著制造廠的方向騎:“宗懷棠,我們集體見鬼了,你不怕嗎?”
宗懷棠要睡著了,嗓音泛著點渾意:“你看馬強強那樣,哪里值得怕的?”
陳子輕默了默:“我跟他相處得最多,我每天寫詩基本都讓他陪著。”
宗懷棠說:“以后叫我。”
“嗯……”陳子輕耳朵上的帕子被扯了一下,他“嘶”了聲,“別碰啊。”
宗懷棠沒好氣:“這會知道疼了,咬你的時候你不知道躲?”
“不提了不提了。”
陳子輕賣力地蹬者自行車,風把他的衣袖吹得鼓起來,他在風里梳理信息,縱火這個線索沒法延續(xù),這個背景是為了他的任務(wù)轉(zhuǎn)的。
任務(wù)是找拉斷電線的人,故障起火跟縱火是不同的性質(zhì)。
因此縱火必定是當時亂傳出來的。真實情況還是跟拉電線有關(guān),不可能脫離任務(wù)本身。
陳子輕的兩條腿蹬得發(fā)酸,臉上的熱紅蔓延到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一直把廁所外那個馬強強當成是鬼變的,廁所里的才是馬強強。
現(xiàn)在知道馬強強是死的,那鬼變?nèi)司筒怀闪⒘恕?br />
鬼更不可能變成鬼,沒意義啊。
陳子輕無聲地說:“所以為什么會有兩個馬強強呢?”
行駛的自行車出現(xiàn)咔咔聲,他大力踩腳踏板,還是沒有踩起來。
“別踩了,鏈條斷了!焙箢^的宗懷棠用腳撐地,“下來吧,向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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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車撐在路旁。
宗懷棠讓陳子輕到一邊站著去,讓他別擋風口。
陳子輕走到不遠處,一屁股坐地上,在宗懷棠的角度,鬼魂馬強強從五幾年來到這個年代,進第一車間成了他的組員,做了他的小跟班。
宗懷棠不知道他也是那么走過來的。
陳子輕發(fā)現(xiàn)脖子一側(cè)有點血跡,肩上也有幾滴,他用手蹭蹭,瞥見一個小孩在挖蚯蚓。
挖出來一條綠的,小孩捂著鼻子嫌它臭,一鐵鏟下去,蚯蚓斷成兩截,一截往這邊扭,一截往那邊扭。
“掛上去了。”
宗懷棠的聲音切斷了陳子輕落在蚯蚓身上的注意力,他起身回到車邊。
“你能騎嗎?”宗懷棠滿手都是黑油,他在草上擦擦,擦成了黑花,“不能就換我。”
“能騎能騎,你坐著就好了!
陳子輕一跨上自行車,腰上就多了一雙手臂,修長結(jié)實,體溫源源不斷地滲進他的衣料,絲絲縷縷地朝著他冰涼的皮肉里鉆。他挺著背向后仰仰,脫口而出:“宗懷棠,你把我抱緊點!
宗懷棠差點從后座掉下去。
“大街上的!彼影l(fā)燙,“你怎么一點都不矜持!
兩人就緊不緊這件事爭執(zhí)了起來。
“反正你抱都抱了,緊點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是一碼事?我松著點是同志情分,我一緊那像什么話!
“能像什么話,不就是深一些的同志情分!
“死活都要我抱緊你就是了?怎么這么愛現(xiàn)!
“……”
向師傅跟宗技術(shù)一路上沒爭出個勝負。
回到廠里,宗懷棠交代了陳子輕幾句,拉著他躲在草叢里打了一會啵,徑自從另一條路去了辦公樓。
走遠了又折回來一半:“我先當回宗技術(shù),帶你去醫(yī)院處理耳朵上的傷!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忙你的!标愖虞p騎著車丟下了難得溫柔體貼的宗技術(shù),晚上肯定要被他捏著鼻子數(shù)落,到了晚上再說。
陳子輕沿著公路騎,馬強強不在那個家里,他去哪了,還會不會出現(xiàn)呢。
騎累了,陳子輕把自行車丟在草地上,他躺下來,消耗大量體力讓他頭腦清明,手腳有點抽抽。
躺了片刻,陳子輕在日光下昏昏入睡,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大叫:“組長,你上哪去了,怎么才回來?”
他沒睜眼:“去小馬家走了走。”
“。啃●R來上班了啊!
陳子輕“騰”地站起來:“在哪?”
“車間啊。”工人沖撒腿就跑的陳子輕喊,“組長,你的自行車不要啦?”
陳子輕掉頭拿自行車,以現(xiàn)在能用到的最快速度趕去廠房。
“哥!”
后面響起含著笑意的叫喊,陳子輕整個背部的汗都涼了下來,他做了做表情管理,回頭看去。
馬強強站在廠房外的老樹下,手里拎著一個桶,他激動地跑到陳子輕跟前:“我爹的手術(shù)成功了,醫(yī)生說能活幾十年!”
陳子輕咽了口唾沫,確實,二十多年后還有氣。
他從上到下一寸寸地看著馬強強,有微熱的呼吸向他噴來,這么個活人,怎么會是死的呢。
馬強強眨眼:“哥?”
“誒!标愖虞p下意識回應,“你跟我到天臺上去。”
陳子輕摸著兜里忘了打開的信,眼神示意馬強強跟上自己。
他們?nèi)チ颂炫_,那兒有幾把刷過新漆的椅子,漆已經(jīng)干了,他們把椅子搬到角落,面對面坐著。
陳子輕不敢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直接攤牌,他還沒有弄清楚為什么會有兩個馬強強。
“小馬,你之前每天帶的伙食,是誰燒的。俊
馬強強說:“我媽。”
“哥你想吃紅燒肉啦?”他小心地說,“那要等段時間,我媽得照看我爹……”
“不是,沒想,我就問問!
陳子輕立即解釋,他回想客廳的兩張遺照,那對母子。
此時此刻,馬強強還在說媽媽燒的紅燒肉多么多么好吃,吸溜口水。
陳子輕想,馬強強果然不知道自己死了,他回的是二十多年前的家,有媽媽的家。
馬強強驚呼:“哥,你耳朵上怎么扎了塊帕子,還有血。俊
“哦,耳朵讓人咬了!标愖虞p見馬強強眼睛瞪得比平時更圓,呆呆傻傻的樣子表達著自己的關(guān)心,他一下被堵住喉嚨,不知道從何說起。
下面突然嘈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