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陣持續(xù)的喘息混著氣音,慢慢從那人的喉嚨里傳出。
“嗚嗚……”
劉主任的瞳孔收縮,與其說這聲音是從喉嚨里發(fā)出來的,不如說更像是來自深處的地獄,森冷而詭異。
驚懼到極點的劉主任不敢再坐以待斃,他要逃,越快越好。
他向門的方向倉皇急退,幸好宿舍并不是很大,劉主任三步并作兩步,瞬間就來到了門口。
“咚咚咚!
就在他準備開門的時候,門外乍然響起敲門聲。
毫不猶豫地,劉主任如同遇見救星般,猛地一拉門。
“孫二?”竟是他二徒弟。
“師傅我……”
孫成志看見師傅出來,剛想說些什么,卻被神色慌張的師傅伸手攔住,示意他先別說話。
劉主任一言不發(fā)地把孫成志拉到了遠處的走廊,然后他又歪著身子,神色緊張地遠遠地看了看自己的房間。
等了好一會,沒見有任何事情發(fā)生,劉主任這才輕微放松,短促地舒了口氣。
也直到這時,他這才有時間打量自己這個二徒弟。
眼前的二徒弟有些畏畏縮縮的,臉色難看,一副滿懷心思的樣子。
“孫二,你怎么還沒回去,出什么事了?”劉主任語氣嚴肅。
“師傅,朋友約我出去玩!
“所以……我想修個長假!
孫成志的語氣有些微弱,明顯信心不足的樣子,說到最后,他更是低下頭不敢看師傅的眼睛。
“你說什么?”劉主任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這個明明有天賦有技能,就是怎么都掰不板正的二徒弟。
“為了出去玩,你班都不上了嗎?”他抬手指著二徒弟,臉上全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你這些天思想墮落成什么樣了,你師兄為了保住你,又是在我面前替你說話,又是去找李科長求情!你是怎么做的,你還癱成爛泥巴,你是不是忘了剛進廠時的向上志氣,為了讓我收你為徒流的汗吃的苦!”
“你……你對得起……”
還沒等劉主任說完,一直低著頭的孫成志突然抬頭,正常的眼窩開始凹陷,脖子繃直然后緩緩后仰。
“嗚嗚……”
孫成志的嘴巴也越張越大,發(fā)出一段連續(xù)的詭異聲音。
這聲音劉主任剛剛就聽過,和屋內(nèi)剛才那個怪人的聲音,一模一樣。
看著眼前這個身體僵直,已然面目全非的二徒弟,劉主任頓覺心臟劇痛,他的心臟病又犯了。
就在他視線逐漸模糊,意識漸漸迷離的時候,他隱隱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孫師傅,我們該走了……”
第27章 啟明制造廠
宿舍樓左邊的岔路上,陳子輕在踩小黑果,一腳下去爆漿濺一灘紅。
宗懷棠靠著電線桿與同事聊天。
同事在這個普通的夜晚談人生規(guī)劃,理想抱負,志不在制造廠,還有更大的追求。
比起同事的激情澎湃,宗懷棠的閑散顯得隨遇而安無欲無求,好像是一輩子就在這里當個技術(shù)員,沒有另謀高就的打算。
同事摩拳擦掌:“宗技術(shù),我同學推薦我去鴻城機械廠,你對那個廠有沒有……”
宗懷棠忽然道:“六十七個。”
“什么六十七個?”同事順著他的視線落放點瞧了瞧,“你說向師傅踩的果子?”
他的眼里射出佩服的光芒:“宗技術(shù)耳聽八方,一心二用,厲害。”
宗懷棠不置可否,還在看人把果子踩出紅色的花。
同事也看了一小會,嘆道:“向師傅的變化很大,清明掃墓那天是個分界線,在那之前他把自己擰成一股子麻繩,也要求組里人也擰緊,在那之后繩子就散了!
“我還是比較欣賞原來的向師傅,目標明確不動搖面面俱到,如今這個說實話有點松弛,理想主義者的味道很濃,割掉棱角就以為割掉防衛(wèi)的武器,可以輕易接近,也可以輕易被傷害,指望別人有良心講原則,這太不切實際……”
察覺到宗技術(shù)掃過來一眼,同事的話聲戛然而止。
那一眼里毫不遮掩的內(nèi)容顯示,宗技術(shù)不贊成他的說話,糙點直白點就是:“你知道個屁!
同事很快就悟出來了,他跟曾經(jīng)的向師傅是一條道上的,而宗技術(shù)則是和現(xiàn)在的向師傅一路。
宗懷棠直起身,邁步踏過一地的碎爛紅花,走到四處找黑果子的人那里:“向師傅吃了返老還童的藥?有三歲嗎?”
陳子輕不承認是自己玩上癮了,覺得很解壓:“我是在想事情!
他沖宗懷棠身后看看:“你同事人呢?”
宗懷棠皺眉:“什么同事?”
“啊……”陳子輕疑惑,“你們不是在電線桿邊上講話的嗎?”
宗懷棠比他更疑惑:“我一直是一個人,我跟誰講話?”
陳子輕后背僵冷,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定那個同事是存在的,是真實的,就想給宗懷棠一腳。
“宗技術(shù),狼來了的故事聽說過沒有?”
陳子輕把右胳膊的筆記本換到左胳膊夾著,一副開講的姿態(tài):“從前有個小孩在山上放羊,他貪玩調(diào)皮,就沖山下忙著種地的農(nóng)夫們喊狼來了喊救命!
宗懷棠伸手去摘頭頂?shù)男『诠,不知道在沒在聽。
“農(nóng)夫們緊張地拿著鋤頭扁擔往上山?jīng)_,叫他別怕,他們會幫他把狼趕跑!
陳子輕繞著宗懷棠轉(zhuǎn)圈,“可是他們到山上一看,狼呢,根本沒有,小孩哈哈大笑說他們上當了!
宗懷棠的眉毛微乎其微地上挑了一下。
陳子輕轉(zhuǎn)了圈回到宗懷棠面前,伸出兩根手指:“第二回 !
“小孩故伎重演,農(nóng)夫們又急急慌慌跑去幫忙,結(jié)果可想而知,他們又上了小孩的當!
宗懷棠摘了一把小黑果,似是被吸引進去的樣子:“向師傅繼續(xù)!
“后來你猜怎么著,狼,”陳子輕捉摸著讀故事的技巧,有意停頓了一下制造懸念,壓低聲線慢慢地說,“真的來了。”
說完就期待地看著宗懷棠,等他反饋。
宗懷棠施舍兩字:“精彩!
“可是不管小孩怎么喊怎么求救,農(nóng)夫們都沒上去幫忙,他們以為他還在說謊,最后導致很多羊都被狼咬死了!标愖虞p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么道理呢,宗技術(shù),你來講一講。”
宗懷棠笑:“我一個修機器的小技術(shù)工,知識實在是淺薄,哪里能猜得透這里面的學問!
陳子輕抽抽嘴,鼓勵道:“不要緊,勇敢發(fā)言!
宗懷棠沒什么反應(yīng)。他剛要揶揄,陳子輕突然喊他:“宗懷棠。”
在廠里,連名帶姓是不客氣的,不禮貌的行為。
一般都是這個師傅那個師傅,這個同志那個同志,不會這么喊人名字。
宗懷棠好整以暇地清算,這是幾次了。
“你騙我騙多了,我就不信了!标愖虞p一瞬不瞬地仰視他,“就算你說得再誠懇,再認真,我都不會信,一個字都不會信!
宗懷棠的心底先是無波無浪,幾個瞬息過后爬上來零星的波紋,眨眼就密集起來。
——大浪降至。
——天地動蕩,風云變幻,前途未卜。
宗懷棠不適又像是迷茫,隨手將那一把果子丟在陳子輕腳邊。
果子亂蹦亂跳的間隙,他淡聲:“無聊!
末了又不耐:“人回去了。”
陳子輕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翻了個白眼,挨個踩完果子說:“那我們也回去吧!
一個給了梯子,另一個下來了。
給梯子的見好就收,下來的有了分寸。
.
陳子輕跟宗懷棠還沒走到岔路口,宿舍樓那邊就傳來了很大的動靜。
有焦急失措的叫喊,聽不太清。
陳子輕松散的神經(jīng)末梢立即緊繃了起來,不會是又死人了吧?他加快步子回宿舍樓,越走越快,最后成了跑的。
跑不起來的人就被落下了。
形單影只地走在后面,一瘸一拐,早就習以為常,也算瀟灑。
陳子輕攔住一個工人:“怎么了?”
“劉主任暈倒了!”
陳子輕稍微松口氣,只是暈倒,不是死人,那情況還好,他又攔了人問情況,劉主任已經(jīng)被抬去醫(yī)院了。
人沒意識,叫不清醒。
陳子輕快速折返到宗懷棠面前,簡短地講了事情大概:“宗技術(shù),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吧!”
宗懷棠有一瞬間的愣然。
手腕被拉住了,那力道他輕易就能掙脫,他被拉去了醫(yī)院。
手術(shù)室門口有幾個工人,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他們沒來得及拿板車,就這么你抬頭,我抬腳地把劉主任抬來了這里。
中途還換了人。
陳子輕給他們一人遞了一截草紙,讓他們擦擦汗:“通知鐘師傅了嗎?”
宗懷棠正要走,聞言腳步一頓,留在了原地。他坐到墻邊椅子上,右腿隨意伸著,左腿輕微發(fā)抖,不細看是注意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