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枉死,因為思想單純又執(zhí)拗,更容易被引上邪路,在平和的老槐樹庇佑下,反而得以養(yǎng)魂安生。
方旗山耐心說給俞夫人聽:“一般陰魂逗留人間確實不太好,但小囡囡這會兒就投胎,怕是并不能有什么出路,老槐樹天生地養(yǎng),不沾因果,讓它養(yǎng)養(yǎng)囡囡的陰魂,反而是好事!
當媽的恨不得為子女把路鋪到腳邊,聞言又問:“那什么時候適合超度,我再來請您做法事!
方旗山猶豫了一下,選擇告知俞夫人實情:“養(yǎng)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尤其是囡囡還小,這需要的時間更久,但是您放心,對于陰魂來說,時間并沒有什么意義,俞夫人,囡囡如今有了個還算不錯的歸處,陰陽不同路,活人操不了那么久的心!
“您實在有心做什么,不如,為囡囡起個名字吧,在老槐樹下給她做個小牌位燒給她,她也就不算是孤魂野鬼了!
俞夫人含淚點頭離開。
五朝觀正堂,法會臺子布置好后,一行人找了位置圍坐下來。
衛(wèi)銘一身大袖法衣,道髻扎得整整齊齊,露出飽滿的額頭,一張臉端方肅穆,整個人精氣神似乎都與往常不同。
這次法會主祭人是大師兄方旗山,衛(wèi)銘踏著四方步跟在他身后,與其他師兄弟一起敬告天地四府。
又頒降拔亡赦令,儀式性地清除屋宇內(nèi)外穢物,在方師兄帶領下,齊誦普渡經(jīng)文,為現(xiàn)場開光加持,確保超度場地干凈圣潔。
接下來原本就該點上香火,為亡靈引路,召請亡故靈魂,只是這次法會中,亡者是枉死之人,陰靈還被鎮(zhèn)著,首先要做的,卻是引路安魂。
亡者肉身已被火化,廟宇中為她備下了齊整的五領三腰壽衣,以稻草與紙錢填塞其中,上方蓋了一塊白幡,細細書寫了亡者姓甚名誰,被官家認可的生卒年月,只等請她正位。
衛(wèi)銘將自己那展招魂幡取出,在周圍漸漸響起的經(jīng)文聲中,一點點撕下青禾觀給的鎮(zhèn)魂符。
一旁觀禮的方炎緊張地握了握拳,雖然知道衛(wèi)銘那張招魂幡養(yǎng)魂有奇效,但...那天被追的記憶實在慘痛,面對這種未知的存在,他多少有點...慫。
祭臺旁,自告奮勇舉白幡的福頭肅著臉有些緊張,方師兄喝念的那些“靈寶天尊接引...救苦天尊接引”之類的經(jīng)文他聽不懂。
他自己在心中默念,“時笑笑,你受苦了,快來吧...”
福頭舉著旗,只是白幡感應遲遲不來,方旗山回身看衛(wèi)銘一眼,衛(wèi)銘輕輕搖了搖頭。
方旗山連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帶著眾道開始了第二輪吟唱念誦。
福頭背后汗都出來了,在心中與時笑笑道了八百回歉,只恨自己當初嘴上不把門。
經(jīng)誦到第三回,時笑笑還是不肯來,原本跪坐一旁的俞安樂突然起身,他走到福頭身邊,伸手與福頭一同握上白幡。
片刻后,原本輕飄飄的白幡一下子奇重無比,俞安樂與福頭二人一起堅持不了就要往后倒去,衛(wèi)銘從背后一把將他們托住,兩人合力將白幡緩緩放到壽衣身側(cè),法事才進行了下去。
方炎有些緊張,甚至想要起身幫忙,一旁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衛(wèi)修誠按住了他,“靈魂可以很輕,也可以很重。”
輕重取決于人心。
這兩個都是好孩子,為時笑笑這條年輕生命的逝去感到哀痛,這個靈魂,在他們心里,很重。
法事要在四十九天內(nèi)做三場,第一場法事結(jié)束,方炎跟著衛(wèi)銘,又一次去做了扶棺人。
這次工錢是福頭結(jié)的。
調(diào)查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時笑笑過來邑文縣旅游,主要是因著她在福利院時有個一起長大的妹妹。
那妹妹最近在邑文縣一個下轄鎮(zhèn)做村官,她想過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職位,又想著自己隨便走走散散心,所以她才會出現(xiàn)在那樣偏僻的山路上。
跟福頭聯(lián)系,當真只是順便,又恰巧福頭是她出事時聯(lián)系的最后一個人,親緣淺薄的姑娘沒有別的可記掛的人,“俞安樂”這個名字竟成了最后的執(zhí)念。
福頭是松了一口氣的,但對這個跟自己網(wǎng)戀一年多,卻連真實姓名都沒告知的姑娘還是有些過意不去,他拿了自己攢著的錢,負責了時笑笑的葬禮。
俞夫人后來又找了福頭一次,問他:“你要改名字嗎?我可以簽字!
福頭猶豫時間并不久,他搖了搖頭,“這是我爸留給我最后的東西,算了!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命,前兩天他實在迷茫難受的時候,去了馬同和道長那里,馬同和道長當時正讀《易經(jīng)》,指著書中的一句話告訴他,人生苦短別為難自己。
凡所有事發(fā)生,皆有利于我。
福頭在心里默念馬同和道長與他分享的箴言,馬同和道長又說,他還年輕,還有很長的時間去與自己和解,并不用急于一時。
只是到底也是因為年輕,福頭心里難受得厲害,總想做些什么,讓自己好受些。
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俞安樂。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俞家三口子自然要坐下聊一聊。
“我已經(jīng)成年,許...”俞安樂想起這一切都是因為名字發(fā)生的,頓了頓還是禮貌地稱呼,“許先生的心性人品也看得出來,我想,以后媽媽就是要跟他正常接觸,對我也沒什么影響。”
在丈夫面前一向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俞夫人沒有說話,對兒子一向予取予求的俞老板也沒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