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說說你到底是什么人,莫在這里糊弄我等,圖謀逃走!”
“對啊,你還敢威脅我們!”
陳生看這些人舉棋不定,紅著眼怒吼道:“鄉(xiāng)親們,你們可別被他騙了啊,這等通奸殺人的惡徒哪里是什么權(quán)貴,定然就一下流痞子,不定除了坑害阿茶這等罪行之外,還曾盯上了諸位妻眷,便是為了我們村,我也要與他拼了!”
其他漢子神色微變,眼底也見了幾分兇悍,竟也沒攔著陳生了。
他們不攔了,反見這陳生的步伐放慢了。
見此,羅非白對這陳生有了幾分揣測,身體微動,壓低了聲量,但稍顯鄭重:“羅非白,讀書人,有小小功名在身,可惜行囊丟失,無官憑路引證明我身份,但你們經(jīng)官府去縣上查驗自可證明我所言非虛,且我身子不好,有大病,極易舊病復(fù)發(fā)倒地不起一命嗚呼!
他著重兩次強調(diào)功名,且加了“有病,死得快!边@樣越發(fā)具有威脅性的詞調(diào)。
“對了,若是官府還沒定罪,你們就急于把我害死,未知真正殺死這婦人的兇手是不是你們同村之人,若被我那縣上的師生同門得知,聯(lián)名上書,你們同村可是要被官府一起緝拿審問的,尤其是村長跟鄉(xiāng)役,固有縱容泛惡之罪,褫奪職位都是輕的。”
他言情以律,一下就鎮(zhèn)住了陳生跟眾人。
他們很清楚此事若是牽連村長跟鄉(xiāng)役,后續(xù)怕是有大麻煩。
跟這兩人有關(guān)或者親屬關(guān)系的個別村里人當(dāng)即變了臉色,迅速后撤去找人,免得因為一村婦那點偷奸之事壞了抱團一伙人的實際利益。
有了村長跟鄉(xiāng)役兩位人物擺在那掣肘,這些愚魯村民怕被兩人怪罪,一下就清醒了。
有人拉住陳生,安撫他千萬不要為了這賊人而攤上官司,還是得先報案。
陳生眼中怨恨,雖是不甘,卻是無力抗衡眾意,只能囫圇著應(yīng)下。
羅非白早瞧出此人骨子里是個慫膽,忌憚自己這一番言語,次次撲襲都先帶著幾分希望他人沖頭陣的意圖。
若有大事,這類人多為內(nèi)奸走狗,最擅攛掇人千歐后繼為自己謀利。
不過古怪的是這人今早才被村民叫喊趕來,發(fā)現(xiàn)妻子出事,甚至不知妻子與他這個外來人通奸且同眠一夜,那說明他昨夜一直不在家,但一大早來得又算快。
羅非白觀察這人鞋低邊滿是干化黃泥,連敲擊掉上面的泥垢的心思都沒有,顯是奔波在外一夜未眠,或者一直在哪個人家里忙碌什么事。
這村子不算小,但也不大,若在同村,若非與人醉酒,何至于一夜未歸,也不可能在村外過了一夜——如今這時節(jié),入夜后的野外冷得很,以這人身上這衣物單薄跟比其他村民單薄矮小許多的體態(tài),壓根扛不住。
可他身上沒有酒氣,衣物也穿得甚為齊整。
鞋子臟,沒法搭理,衣物卻很規(guī)整。
那就是昨夜一直在忙,但并不慌亂,倒像是為了盡早事發(fā)做了十足的準(zhǔn)備。
若是如此,大抵已經(jīng)做好了不在場的口供。
見他們有所克制,羅非白決定軟硬兼施,對這些村民有了禮了幾分,道:“諸位鄉(xiāng)民,既有人命案子,我自認是受害者,對蒼天無愧,也愿配合屆時官府調(diào)查,更無逃跑的心思,這里的痕跡與尸體切忌妄動,等官差前來查驗。至于我,你們是要將我留在這里看管,還是將我安置在什么房間關(guān)著都可,但要給我一件外袍!
眾人本來被他威脅威脅再威脅倍感丟臉跟壓抑,見此人一下和善起來,心頭舒服幾分,但后面聽著又生了火氣,不等他們罵人。
“我體虛,有點冷!
“衣服要干凈點,不要太難看!
“請問,我還能要點吃的嗎?”
見鬼了!
明明是通奸殺人的狗賊,他們還得給他找衣服跟給吃的?
那姜婆實在忍不住了,年輕時的尖酸刻薄爆脾氣上來,“請問,小郎君你要的是飯嗎?那你缺個碗啊!
羅非白:“.....”
若非為了拖延時間多觀察這宅子看看是否有什么線索,她何必多嘴招這老婆婆痛罵。
不過那酒壺有點不對勁——底部太臟了。
這死者的衣物也帶著幾分田間勞作留下的黃土,可見其遇害時間大概是昨日傍晚從田間歸家欲洗澡換衣之間。
就這么一段時間,若非恰好有匪人入士侵害,既是極熟悉她的人早有所謀。
而且死者脖子上的勒傷跟掉在地上的繩子,加上她手中的傷痕本就反映了貓膩。
幕后之人其心可誅啊。
羅非白被帶出房子,到了院子瞧見墻頭趴著許多村里人頭看熱鬧,指指點點的,但他未曾留意到門口一位老太太探頭張望,神色惶恐,嘴里念念叨叨的。
瞧羅非白被帶出主屋過了院子,她身子一縮,往邊上躲了,一個人沿著小路快步走回自家小院,嘴里不斷念著:“真有鬼啊,真有鬼啊,哪里是什么通奸殺人,有鬼啊,昨晚我沒看錯!”
老太太心里惶恐,不斷回憶起昨晚偶然窺見的可怖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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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是罵了,衣服倒是給了,但飯沒給,好歹這小白臉也是在要臉跟要飯間可選擇了前者,沒再多言。
柴房有人看守,不至于讓人跑了。
旁人也不愿意再費力,連個繩索都沒上,畢竟江家有點小錢,房屋新建才幾年,柴房還算牢固。
眾人合計,很快去請了同村趙鄉(xiāng)役。
趙鄉(xiāng)役又抓緊著去城里報案。
柴房前,羅非白被重重推了一把。
他身子薄弱,被那健碩的漢子一推后背就撲面倒在了柴房內(nèi)的草垛上。
“呸,軟骨頭跟女人似的。”
門一關(guān),晨時光影透了破舊的窗柩,轉(zhuǎn)過身時,頂了一身雜草,狼狽得很。
地上有些不干凈,還可見許多老鼠屎,他臉色微變,有些嫌棄,不愿坐在地上,想到了過去,又苦笑了。
今非往昔,貴賤兩清。
扶著邊側(cè)木柴堆要站起來的身子重新疲軟跌了下去,只是伸手從衣領(lǐng)內(nèi)抽出幾根潛入的草葉,指尖碰觸時,在緊繃的布料下面摸到了不符男子該有的柔軟幅度。
她垂下眼,手指夾著草葉,指尖內(nèi)闔,將葉子折轉(zhuǎn)在掌心,似折斷了,留了折痕,又未斷。
真是離奇,她一介女子,阜城的新任縣令,還未走馬上任,在自己的地盤倒先成了通奸殺人犯了。
第2章 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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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一折騰,等官差到黎村,竟也要了倆時辰。
正午時分,白日昭然,阜城縣衙白班衙差遣了四人與一仵作前來,其實這黎村距離跟阜城相距不遠,平常至多一個時辰便能步行趕至,若是衙內(nèi)馬匹得閑,便是來得越發(fā)迅疾了。
之所以來得晚,便是如今世道亂了些,關(guān)外的不太平綿延轉(zhuǎn)至往日還算太平的縣城地界,人心詭譎,常有惡行,衙差們便不夠用了。
“趙鄉(xiāng)役,你可別提咱們來得晚了,我知道是人命大事,這不是你們支告的通奸殺人證據(jù)確鑿嗎?我等早來晚來也不過是提了那奸夫早晚的功夫,由得你這心急火燎三催四請的!”
趙鄉(xiāng)役年過三十,已繞膝倆兒,憑著這一口官府給的公家飯養(yǎng)著妻兒老小,怎敢跟這些橫氣的衙差們斗嘴,聞言便用手頭的方帕急躁擦著額頭的汗水,皮糙干紅的臉上露出討好的苦笑,朝年過二十的年輕差役嘴里喊著:“我的差哥哥呦,小民就這點跑腿看家的本事,黎村也是個小地方,不比城里大世面多,一時見了殺人的事兒,一早聽聞就嚇得差點摔下炕頭了,還是媳婦撈了一把,這沒得章法還不得第一時間想著諸位哥哥來處理么?哪成想趕上諸位事忙,也是我這張臭嘴使喚快,不知哥哥們能百忙抽空來已是恩典,這還話多,該打嘴!”
他說著煽了臉上一下,惹得本來沒好氣的李二一時沒了發(fā)火的話頭,有幾分悻悻,身邊一個面白清瘦但眉眼沉定的英氣青年見趙鄉(xiāng)役還要多煽幾巴掌,便伸出手阻了一下,從一路上的寡言轉(zhuǎn)而多說了幾句。
“趙鄉(xiāng)役惦記相親,也怕這人命關(guān)天的事有所差池,到底是咱們衙內(nèi)諸事亂,且未宣于外,他不曉得也是常事,二狗你就別怪他了!
諸村鄉(xiāng)役算是朝廷安置在十里八鄉(xiāng)的看顧人,這行政知令、賦役以及大大小小的事,事關(guān)官府向下或者鄉(xiāng)里向上的事務(wù)多走鄉(xiāng)役這一關(guān),說來也算是官差們辦事的手眼,彈壓太過,甚為不好。
李二跟江沉白是熟稔的同差,兄弟倆好著呢,但他性子魯莽,有什么說什么,脾氣去的也快,當(dāng)下也不氣了,順著梯子下,夸了趙鄉(xiāng)役兩句,又跟江沉白抱怨,“這事多如山,我那老爹還說衙差清閑,可真是糊弄我了。說來也怪,咱們這阜城在南嶺一脈九城之中不上不下的,素來太平多年,趕上今年前有滅門的大案,后有縣老爺病重而逝,朝廷調(diào)令下來,新的縣老爺還沒到就趕上陰山縣那邊水災(zāi),阻斷了官路,也不知縣老爺什么時候才能到,我等連新老爺姓名模樣都一無所知,而各地禍?zhǔn)麓似鸨朔,我等也照?yīng)不過來,衙門里亂糟糟的.....你說今年這不是沖撞了什么,趕上了邪氣....”
“二狗!慎言!”
“胡說什么!”
江沉白跟后面的老仵作張叔都出聲制止,前者是因為觀望到前頭進了村子屋舍,覺得快到了,正問趙鄉(xiāng)役那受害者家在何處,好抄近路過去,這耳朵就落了一茬,等察覺到李二滿嘴咧咧想要阻止的時候,已慢了一拍。
但那張叔卻是因為走在后頭,本就沒聽仔細,后來聽到李二所言才變了臉,厲聲呵斥。
這混蛋小子,即便不知三年前震裂朝綱的奚氏通敵叛國案跟太子歸宗之事至今影響深遠,禍患留存,甚至各地時有巫蠱之詭事,至此無人敢輕言朝廷之事,也該知縣城內(nèi)人心浮動,陰詭暗藏,連先縣太爺都....他怎還如此口不擇言。
張叔年長,跟著老縣令走山過川檢尸查案,在縣府頗有威望,對小年輕是有震懾的,李二當(dāng)即紅了臉,畏懼諾諾,而張叔因深怕其日后再胡說,欲再次叱其多胡言無正行時,那趙鄉(xiāng)役插了一句,“到了到了,就在前面,那江家有點底子的,這屋舍蓋得蠻好,諸位看,那戶就是....”
張叔不再多言,只是給了李二一個警告的眼神,李二暗暗朝邊上青年吐舌頭,青年哭笑不得,讓李二往前走快點,勤快些,免得被仵作再尋事責(zé)問。
李二跟趙鄉(xiāng)役一走,張叔就放慢速度,低聲跟江沉白道:“阿白,你素來穩(wěn)重,日后看顧好這二愣子,你看他這滿嘴胡咧列,遲早惹禍上身!
江沉白知曉李二雖滿嘴抱怨,恰是城里縣衙的避諱,畢竟事關(guān)前縣令大人的故去與繼任者逾期未止,大事不斷,權(quán)柄亂生,衙門里面內(nèi)斗不小,加上那年初大案至今未破,不管哪處都縣府當(dāng)差之人的痛點,內(nèi)部人閑聊幾句還好,這里卻有外人,傳開了自然不好。
“張叔您放心,我曉得的,希望那位縣大人早日抵達吧!
兩人說話間,并沒太在意眼下這個案子,畢竟通奸殺人,還是一群人見證的人贓并獲,用不著太費心就可以結(jié)案。
真如李二說的多是來走個過場驗尸拿人的差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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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百姓見了衙差來,自是敬畏的,圍攏在江家門前的村民當(dāng)即讓開路來,但等人進門,尤探頭觀望,吵鬧得很,還有爬墻頭看熱鬧的。
江沉白他們知曉這等通奸殺人的案子因渲染上男女之事,多為人津津樂道,如此之下,便是鄰居間的體面也不管了,多是謠言四起,亂糟糟的容易搗亂,于是高大面橫的李二冷著臉呵斥了幾聲。
豁!這小大人好兇,得罪不起!
這些村民欺軟怕硬,不敢鬧騰了,吵鬧不得閑的江家宅子才算清凈了幾分。
不過柴房內(nèi)的羅非白卻是在被外面吵鬧弄醒了,醒來后,比此前的昏沉虛弱好了一些,悄然在地面伏腰摩挲到柴房有些漏洞透光的地方,靠著墻往外查看。
正好瞧見這扈城的官差跟仵作打扮的一干人等威風(fēng)喝開人群進了院,最打眼的便是那個樣貌清秀的高個青年,眉宇間透著幾分清明銳利,對村民也不似那么不耐威風(fēng),倒是一進院子就四處打量,似已入了狀態(tài),為勘察現(xiàn)場做準(zhǔn)備,且在詢問村人相關(guān)細節(jié)。
那老仵作一邊走,一邊搗鼓驗尸的用具,也沒閑著。
看著不是吃干飯的,也不似帶著某些不正的目的直奔她這個嫌犯。
羅非白也只是稍作觀察,見人都進了屋,才回身從柴房其他壁面漏孔查看四周。
能瞧見半邊后院,以及后院后山。
此前她從北面的陰山山崗下來,早就瞧見那座后山,這黎村既在兩山夾縫之間,另外兩側(cè)一端連著縣城,一端挨著蘆溝河,若走不了水路,或者平白繞老遠的山路,就得翻陰山走捷徑。
同理,若不走陰山過村子正面再到江家,剩下兩條路也只有江家后院挨著的后山了。
也不知是否留下腳印等痕跡。
不過瞧著那開路的年輕差役似乎是個練家子,步伐沉穩(wěn)有力,進院后還曉得迅速觀望屋內(nèi)農(nóng)具擺設(shè),有點子辦案的經(jīng)驗,不像是早知案情而來盯梢
“她”這個外來人是否為目標(biāo)的哨子。
可通奸殺人罪名還在......
羅非白靜下心來,開始推敲從醒來后的觀察,也低頭查看那姜婆給的花襖子之下的內(nèi)衫,瞧見了不堪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