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明洄憋屈得快要命了,從陽臺扭頭看了眼正與鄒卻抱怨個不停的曹抒,忍不住在花盆盆沿上按滅煙頭,然后大步邁去弟弟跟前。
說話聲被打斷,曹抒仰頭望他,被狄明洄拎著衣服后領站起來:“走啊!
鄒卻攔他:“別這樣。”
“他不是說想走嗎?”狄明洄恨恨地,“曹抒我提醒你一下,這是在別人家里,大過年的你發(fā)什么瘋?有沒有點教養(yǎng)?你對我有什么不滿意就全都說出來,我們今天好好算一算賬。但你不能影響別人的心情知道嗎?今天所有人都喜氣洋洋的,誰愿意看你臭著個臉!”
徐棲定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兀自靠在沙發(fā)上給電視換臺。剛好切到個調(diào)解類節(jié)目,夫妻倆大打出手,眾人費勁口舌去勸和。鄒卻瞄到電視畫面,有點想笑,又覺得這不是該笑的時候,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好了,都說了大過年的,不要在這種時候吵架傷了和氣。”
狄明洄松開曹抒,嘴上仍然咄咄逼人:“你說。我給你這個機會,你有多恨我,你說出來!
曹抒把下唇咬得泛白,覺得心上被拉了道口子,咝咝滲著血。狄明洄見狀也頓感懊悔,覺得“恨”這個字實在太重,自己竟口不擇言到如此地步,是真的過分了。
他謹慎地觀察著曹抒的神色,竟猛然發(fā)現(xiàn)弟弟眼里隱隱含著水光,嘴唇翕動,像只受驚的鳥,仿佛連發(fā)梢都沾滿脆弱。
狄明洄頓時慌了神。
他聽見曹抒開口了,聲音低低的:“我看見南承寄給你的新年禮物了,好大一箱!
這個名字確實是個能觸發(fā)危機的炸彈,狄明洄覺得自己變成座將要爆發(fā)的火山,躁意源源不斷涌起,冒著灼人的火星子:“根本沒拆,等著退回去,我缺他那些禮物?祖宗,能別提他了嗎?”
曹抒神情有些許松懈,半晌憋出一句:“哦!”
又是哦。狄明洄剛想發(fā)火,卻見那些眼淚終于滿得溢出來,大顆大顆砸進衣領里。小弟性子要強,太久太久沒見他哭過,這眼淚過于珍貴。
曹抒起初反手用手背去抹,被鄒卻手忙腳亂地遞來紙巾后,眼周皮膚便因反復擦拭而變得更紅。
狄明洄渾身的氣也像是泄了,癟成一片語無倫次的小舟,想要托起弟弟的哀傷。他在曹抒面前蹲下來,嘆了口氣道:“能跟哥哥說說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嗎?”
曹抒眼淚越掉越多,囁嚅著不知道說什么。鄒卻轉(zhuǎn)身戳了下徐棲定,用眼神表示他們現(xiàn)在好像有些多余,是不是該給那兄弟倆留出對話空間。徐棲定卻一動不動,看戲般注意著那邊事態(tài)的發(fā)展。
鄒卻只好也留在原地,掏出手機隨便亂劃起來,努力讓自己顯得很忙。
曹抒半天不語,狄明洄等得有些急,抓住他的手晃了晃。這許久未出現(xiàn)過的親密舉動讓曹抒眼皮一跳,哽咽著說:“你能不能別跟南承聯(lián)系了!
“行。”當然不快,狄明洄還是答應下來,“別哭了,沒人跟你搶你偶像!
曹抒聞言眨了下眼睛,詫然。他思考了一會兒,本想就此閉口不言,最終還是決定作出解釋:“我沒有擔心你搶他!
他頓了頓,好像有點說不下去了:“我是,擔心,你跟他真的在一起。”
他其實想說,我是擔心他搶走你。可這話要說出口實在需要太大勇氣。
狄明洄沒聽懂他的話,臉上現(xiàn)出幾分失望:“曹抒,我現(xiàn)在在跟你好好說話,你不要總提無關人員了!
“我不想讓你跟任何人在一塊兒!”曹抒大聲說。
不給狄明洄反應的時間,他接著道:“不想你談戀愛,不想你結(jié)婚,不想你有小孩……”
他又哭了,抽噎著,聲音驟然小下去:“我覺得自己真的有病,很不講道理,有時候覺得你管我太多了,有時候又希望你能一直管著我。只要想到也許有一天你真的不再管我,而是轉(zhuǎn)身去關心別人,我就好難過、好難過……”
他打著哭嗝,鄒卻從未見他這般狼狽:“哥……我希望你永遠看著我,只看著我!
他還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很多,諸如討厭死了哥哥交往過的每一個人,諸如大多時候自己只是故意不聽話想引起哥哥注意,諸如其實很享受哥哥為自己焦頭爛額的樣子,想要在哥哥這里做一輩子的麻煩精。
狄明洄注視著他,默默聽著,忽然笑了。
“原來是這樣。”他說,“原來是這樣!
曹抒愣愣地回看,對自己不知不覺吐露出的心里話感到無比羞恥,低下頭盯著拖鞋鞋面看,被狄明洄輕輕拍了拍大腿:“以后在想什么都及時讓我知道,能做到嗎?”
他遲疑一下,鄭重地點點頭。
以為狄明洄還會問自己更多話,沒想對方竟然直接終止了這個話題,滿眼笑意地問他:“現(xiàn)在有心情下樓嗎?跟我一起去樓下拿給你訂的蛋糕!
這一刻曹抒忽然發(fā)覺,總是嘻嘻哈哈、被周圍朋友當活寶的哥哥,其實很溫柔、很溫柔。
他再一次用力點頭,說好。
兄弟倆一前一后地出門了,屋內(nèi)只剩鄒卻和徐棲定。他們這當觀眾的也總算松口氣,不用再刻意裝忙。
鄒卻問身邊的人:“你覺得感動嗎?”
徐棲定實話實說:“我覺得很尷尬!
看電視時他都會跳過這類煽情戲碼,只覺得叫人起一身雞皮疙瘩,頭皮發(fā)麻。遑論兩個大活人在自己面前上演兄弟情深——又或許不止兄弟情深——他的確只感到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