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一旦回到白天的校園,他便又是那個沒有姓名的甲乙丙丁了。
鄒卻拿起那包沒吃完的蟹黃瓜子,仰起頭一股腦全倒在嘴里。
他望著店外洶涌的黑暗,心里想,怪了。
鄒卻一直覺得,思考時自己是更偏理性的人。又或者說,是不得不理性。婁曉青有一次責罵他時說,你這孩子心思太重,死氣沉沉,叫人怎么也摸不透,媽媽怎么去了解你呢?
他于是將那些情緒和想法藏得更深,總之萬物有序有邏輯,人生也不過一條大路往前走,那么走就是了,他不覺得隨波逐流是什么壞事,主見和原則對自己來說不值一提,想那么多也沒什么用,也沒有人會來聽。
鄒卻嘗試用理性思維去分析今晚自己撒謊送徐棲定口香糖的動機,這很艱難,花去他大半個小時,仍得不出什么答案。他猛然意識到他放任自己麻木許久,終于到了不得不直面內(nèi)心的時候。
人生是不是總該有這種時候來臨的?
任你自大,任你脆弱,任你孤獨,任你快樂。
只是這漂漂搖搖快要浮到胸口的答案,他暫時還沒能品出個所以然。
鄒卻放棄了思考。
他將蟹黃瓜子的包裝袋扔進垃圾桶,然后接到了柯淼的電話。
柯淼像在疾走,聲音被風灌得斷斷續(xù)續(xù):“氣死我了,我真他媽的倒了大霉了!”
“你別急,怎么了?這么晚了沒在寢室嗎?”
“我今天沒回寢室。”柯淼聽起來怨氣沖天,“我跟她們大吵了一架,去網(wǎng)吧了。剛才看到她們發(fā)動態(tài)罵我,給我氣得……”
“你在哪呢?在上那個夜班?”她緩了口氣,“我現(xiàn)在過來找你,我真是有一肚子苦水要倒。”
“好……那你來吧,注意安全!
鄒卻知道,柯淼說的“她們”是和她同寢室的、排擠她的那幾個室友。這樣的事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不止一次,他隨口問了句:“這回又是因為什么?”
“她們罵我是雞!”柯淼在那頭恨恨地說。
第12章 醉鬼
柯淼和鄒卻同級,本該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她是個客觀意義上的大美女,而從鄒卻積攢的人生經(jīng)驗來看,這類長相優(yōu)越的人一般都是人群中心,當然是和他這樣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沾不上關(guān)系的。
柯淼對他此番論斷做的評價是:太想當然。
“你長得也不賴啊!彼屑毝嗽斨u卻說,“不還是無人問津!
倒也是。
鄒卻對自己的外貌沒什么確切認知,幾乎只來源于從小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小時候是“長得挺乖一孩子”,再大點是“看著很斯文”?马嫡f他太秀氣了,白白凈凈看起來很好欺負,叫他別總低眉順眼的。
柯淼的性格是鄒卻最招架不住的那種,心直口快,固執(zhí)強勢,不太會拐彎抹角,也容易意氣用事,總之是一點兒窩囊氣都受不了。這樣的性格當然有好處也有壞處,鄒卻多數(shù)時候還是挺羨慕,畢竟他跟自己說過最多的話便是“算了”。
鄒卻沒什么交心的朋友,身邊能講上話的也都是和自己一樣安安靜靜、沉默內(nèi)斂的同類人。因此柯淼在他生活中的出現(xiàn)算是絕對的爆炸事件,也更沒想過他們的關(guān)系能拉近到這種程度。
他們是在松邇路一家黃燜雞米飯店門口認識的。鄒卻那天遇見一只流浪小貓,拿了剛買的三明治掰開喂給它。貓咪扒著它的褲腳喵喵叫,身后臺階上的柯淼攥著紙巾嗷嗷哭。她本來一直在小聲抽泣,看著一貓一人在樹下分享三明治,突然意識到自己一天沒吃飯了,于是眼淚開了閘似的止不住,抽噎聲也驟然變大。
鄒卻本來沒注意她,聽見這聲音遲疑地望了她一眼?马甸L得很眼熟,鄒卻短暫地回憶了幾秒,想起來她是前不久主持學校晚會的那個女孩。記憶深刻是因為,那天他被喊去后臺跑腿,見過柯淼自言自語地嘀咕腳上這雙高跟鞋有多難穿。
就在他猶豫著該不該上前遞句關(guān)心時,柯淼忽然哭喪著臉沖他說:“你蠢啊,照燒雞肉的難吃死了,為什么不買厚蛋燒火腿的……”
說完她又抹了把眼淚,小聲道:“對不起,不是真的罵你蠢!
鄒卻簡直覺得手足無措了。每次遇到不知道該說點什么的場合,他心里都在不斷重復:我要說什么?我該說什么?我能說什么?簡直要抓狂。不過柯淼沒給他繼續(xù)糾結(jié)下去的機會,拎起包起身,指指他手里還剩一小半的三明治:“我能吃嗎?我要餓死了,一會兒再去買個新的還你!
“啊……”鄒卻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現(xiàn)在去給你買一個好了……”
他本來還想補一句“很快的”,結(jié)果柯淼已經(jīng)走到跟前,把那一小塊三明治連帶包裝一起奪走,然后流著眼淚塞進嘴里。
鄒卻的第一反應是:人在極度悲傷或饑餓的時候,甚至不會拒絕自己討厭的口味。
柯淼努力咽了下去,將包裝紙順手扔進路邊垃圾箱。她胡亂拿紙巾把臉上的淚痕擦干凈,然后認真打量了一番鄒卻。
鄒卻被她赤裸裸的審視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垂下眼。本來在腳邊打轉(zhuǎn)的貓咪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謝謝!笨马悼偹汩_口了,大概是哭了太久,聲音有些啞,“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給你買新的。你要什么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