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婭幾次冒險穿梭在仟百嘉四周,不分種族不分仙門老堂街地撈出數(shù)十人,感覺到威壓才終于停下,和所有人一起仰頭看去。
已蒙蒙亮的天色中,一條百余丈、由河水凝成的蛟慢悠悠地盤起,昂著的蛟首雙眼緊閉,好像剛剛睡醒,還睜不開眼。
“我這是干架的時候磕到頭了吧?”錢家掌事兒的跟楊家掌事兒的兩邊兒不對付多年,但此刻背靠著背抵御孽靈庇護小輩兒,這會兒也都蒙了,“你快掐我一把——哎臥槽,你下死手掐?!”
黃德柱從自己剛打的洞里爬出來,拔蘿卜似的拔出好幾個仙門小輩兒丟到安全地帶,抬頭看向遠處,忽然一指:“小龍!”
遠處一六層樓頂,一坐一立地出現(xiàn)兩道身影。
“隋辨?”董老太太看見那盤腿坐著的人嚇了一跳。
隋辨周身貼符,神色冷靜,盤腿運行大陣。
地上以血化成的符陣內(nèi),佘龍光著膀子站定,他胸口開了個扣字,以血寫符,布滿全身,從胸口蔓延到地上,和隋辨的符文連接。
佘龍滿頭是汗,閉著的眼猛地睜開。
而仟百嘉后那慵懶的蛟影也雙目睜開,一股殺意驟起,惡蛟兇相畢露!
“你已死幾千年,還橫什么!”佘龍罵道,那水做的惡蛟一頓,佘龍又道,“既已成陣眼,就該知道要做什么——給你一個進食兒的機會!”
手刀揮下,那惡蛟猛然撲下。
同時,仟百嘉內(nèi)白色巨獸與御劍而起的劍修同時破出,將一道黑影追擊的無處可躲。
“嚴律!”薛清極一出來瞧見惡蛟這龐然大物,先是一愣,繼而忍不住罵道,“你帶出來的好小輩,陣眼也敢亂動!”
白色巨狼一扭頭也嚇了一跳,尾巴都豎起一瞬,但轉(zhuǎn)臉兒竟也罵起來:“我?guī)С鰜淼牟恢惯@一個,最喜歡的那個也最不是玩意兒,動陣眼算什么,填陣都做過了!”
薛清極讓他噎了一下,咂摸咂摸味兒,竟然還有點兒滿意。
劍修尚且屬于現(xiàn)代社會的新生兒,還不知道妖皇這招轉(zhuǎn)移注意力的厲害之處。
三個大陣,蛟固這處的陣眼最兇惡。
這惡蛟本就邪性異常,殺氣十足,死在此處的時候嚴律都還沒出生,算是和上神比肩的老東西。和它這氣息相比,孽靈與怨神竟然都落了下風。
那被怨神隱藏遮蔽的黑影兒千算萬算,將一行人引來此處,卻沒算到胡旭杰能反抗,沒算到鄒興發(fā)強撐一口氣兒不死又終于看開,沒算到董四喜放下執(zhí)念,佘龍舍身喚醒惡蛟,仙門與老堂街能合作至此……
沒算到滋生出孽靈污穢的生靈或許愚笨,但并不脆弱。
惡蛟沖下,大口一吞,直接將仟百嘉納入口中!
散不去的孽氣灌入它河水做成的體內(nèi),也灌入大陣。
也就在此時,沖云斬殺怨神,刺入黑影,利爪撕碎穢物,爪向虛乾——
“哎,”虛乾低聲道,“好吧,就先到這兒……”
一聲節(jié)奏異常的鈴音響起,嚴律只覺得一根冰冷滑膩的手指擦過自己右臂。
佘龍畢竟是靈氣枯竭時期誕生的虺族,已算是族里出挑的小輩兒,對惡蛟的操控到了極限。
好在隋辨已留了后手,陣中擺放的東西被他一挪,先前留下的呼應陣轉(zhuǎn)眼融入惡蛟身軀,竟然直接從呼應變成了補丁,巧妙地與慢慢修復的大陣合并,瞬間補上了這個漏洞!
惡蛟吞噬了大半孽靈怨神后潰散,剛才還是陣陣劍雨,這會兒就成了河水做成的大雨,在幾秒內(nèi)沖刷了此地。
眾人與妖已暈頭轉(zhuǎn)向,被這猛烈的大雨打得差點兒喘不過氣。
等一切平息,青婭第一個爬起身,抬頭看去。
天邊露出第一抹亮色,破曉了。
一地狼藉中,活著的人和妖相互攙扶著站起身。
肖點星半跪在地上,愣愣地看著身前。
肖暨的胸口插著一把劍,正是他的“攬星”,而握劍的那人同樣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也有著他熟悉的一張臉。
他聽到自己輕聲喊了一句:“哥?”
肖攬陽尚未孽化,但已顯出被孽氣侵擾的模樣,攬星劍的仙門之氣將他兩手灼出一片血色。
劍修的劍,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隨意觸碰。
這把刻著兄弟二人名字的劍,終于也輪到哥哥用一回了。
第94章
大陣之下, 所有人都灰頭土臉。
修補的大陣再怎么樣也不如千年前那么好用,但畢竟是前人所留,惡蛟的邪性程度也遠非這些生造出的怨神可比, 瞬間便被吞噬,只剩下些許孽靈穢物還在掙扎逃竄。
孫化玉扒拉開頭上被河水沖過來的沙土樹枝樹葉,不顧現(xiàn)在還有些混亂的戰(zhàn)場殘局,抓著醫(yī)藥箱竄起來吼道:“都怎么樣?醫(yī)修在這兒!快, 被孽氣侵擾的現(xiàn)在立刻來找我!”
孫氏的醫(yī)修們陸續(xù)爬起來, 開始四下尋找傷員。
青婭和黃德柱都揪出族里懂點兒醫(yī)術(shù)的,跟著撈還活著的人和妖。
這會兒也不分什么仙門和老堂街,扒拉起來看一眼, 哎呦還喘氣兒, 趕緊的吧,別管長不長毛帶不帶尾巴或者是不是老牛鼻子了, 先救了再說。
孫化玉提著醫(yī)療包跑出去好幾米,在一片哀嚎啜泣中看到一個直挺挺站著的身影, 那是肖點星。
肖小少爺?shù)囊粭l手臂垂在身側(cè)已經(jīng)抬不起來,傷口又深又重, 他卻仿若未聞, 只愣愣地盯著地上躺著的人看。
“點子!”孫化玉趕緊過去,拽起他的手道,“快, 我給你收拾一下——”
他的聲音在看到地上的人后戛然而止。
肖家的事兒孫化玉也知道, 他爸爸老孫死后,孫化玉對任何與快活丸相關(guān)的人都帶有難以自制的恨意怨憤, 即便是老太太勸說過也無法緩和。
但今天經(jīng)歷過這一遭,不知為何忽然就緩慢地放下了一些。
當他看到肖暨的胸口插著肖點星的劍, 而另外那頭握在肖攬陽手里時,先感覺到的竟不是痛快和解恨,而是莫名的悲哀。
他回過神兒,趕緊蹲下身檢查肖暨和肖攬陽的情況。
耳邊傳來顫抖又帶著祈求意味的聲音:“他、他們……你救救我爸我哥,求你了……”
孫化玉轉(zhuǎn)過頭,肖點星渾身滴著河水,臉色蒼白,好像只剩一縷魂兒,飄著半跪到他身邊,用手摸索著摸上已經(jīng)渾身穢肢的肖暨,手抖了抖,又摸向肖攬陽。
黎明破曉,蛟固迎來了又一個清晨,上班上學的時間又到了。
只是在這障目陣內(nèi),已連哭泣和痛呼聲都已微弱。
臨河路上橫了一地的除了這次一起過來的人與妖外,還有許多孽化后又被陣眼運作鎮(zhèn)壓下來的軀殼。
熟悉的臉已成了這副模樣,仟百嘉倒了,凈地消失,但這一夜沒有任何一方“贏”。
董鹿在昏沉中感覺到臉上被帶著繭子的溫熱手掌摸了摸,熟悉的氣味兒令她的神智很快回攏,猛地坐起身:“姥姥!”
董老太太抹掉孫女臉上的水珠,臉上的皺紋褶子比來仟百嘉之前更深,但眼神兒卻清明柔和得更多:“我沒事兒,沒事兒!
“咋可能沒事兒呢,”董鹿忍不住哭了,嚎啕道,“你這手可怎么辦?”
仔細看去,董老太太先前被怨神觸碰過的左手已全部干癟萎縮,好像血肉都已被抽走,只剩干枯的皮裹著細細的手骨,已然廢了。
她拍拍孫女:“還不是哭的時候,起來,我先前見妖皇和前輩將那王八犢子擊落掉進了仟百嘉,但大陣轉(zhuǎn)動時太混亂,不知道情況啥樣,你趕緊的,咱倆過去瞧瞧!
雖然也累得夠嗆,但董鹿還是振作精神,扶著老太太起身。
祖孫二人一立起來,身邊兒各世家的管事兒也陸續(xù)起身,臉上掛著比黃連都苦的笑,這笑是劫后余生又互相瞧見對方都在喘氣兒的慶幸,但此情此景,又實在算不上是什么“笑”了。
還能走動的管事兒也起身走向仟百嘉,周圍每走幾步就是橫倒的孽化后的軀殼,還在抽搐。
怨神們大多在大陣的運作和惡蛟的“進食”下基本都已消散,只剩小部分留下些許殘留的孽氣痕跡。
董鹿的小金碗已經(jīng)只剩小半個兒,掉落在地,原本的金色此刻黯淡無光,里頭鑄造時的靈力術(shù)法都已耗損代價,再也不能用了。
這法器和她自己鑄造的那些意義不同,董鹿跑去撿起來,又怕老太太看到傷心,想塞兜里直接帶走,卻見老太太已經(jīng)瞧見,沖她招招手拿了過去。
董鹿猶豫著開口:“剛才……對不起姥,我知道這法器是媽留下的……”
“我女兒,早就死在四十年前的大火里,”董老太太神色平靜溫和,擦了擦臟兮兮的小金碗殘片,又遞給董鹿,“她的法器我重鑄給你,四十年后竟然在這兒又派上用場,怎么不算時隔幾十年她的最后一擊?你做的好!
董鹿一震,兩眼流淚地低下頭去。
“果斷,不怕事兒不畏死,又不莽撞送死。該割舍的就當割舍,這并非易事,也絕不是無情,”董老太太一字一句道,“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幾個仙門修士和世家管事兒的都嘆息著點頭。
當時肖點星的劍陣還沒完全壓制,中心陣也破損,如果不是董鹿果斷自碎與自己神魂相連的法器以激出其中仙門靈力,能不能撐到仟百嘉內(nèi)的老太太出來都是一回事兒。
來的這一批小輩兒里,出挑的有許多,肖家那小子也是拼盡全力,但論形勢判斷和決策果斷的只有董鹿這一個。
經(jīng)了事兒,誰能頂事兒才顯露出來。
董老太太心理和身體都受了重創(chuàng),一時間竟說不好到底是哪邊兒更嚴重些。
但身心俱損過后,許多事情卻都看得更清楚,許多事情也都放下了。
四十年了,她以后不會再怕聽到“蛟固”兩個字了。
另一邊兒兩道身影在幾個小輩兒的攙扶下急匆匆地被抬過來,董老太太一看,不由有點兒想樂。
佘龍和隋辨顯然都累得半死,佘龍胸口的傷口被醫(yī)修止血貼了符,又上了藥,隋辨則是單純的耗損過度無法動彈,哥兒倆從樓上下來之后就沒了力氣,只能被抬過來。
“嚴哥呢?”佘龍人還橫著,嘴倒是不耽誤,“還有大胡……嚴哥呢?”
說到胡旭杰,董老太太也是神色微暗:“我正要去仟百嘉里看看!”
仟百嘉二樓本就坍塌了大半,惡蛟俯沖后更是直接砸穿了二樓,老太太是眼見薛清極和嚴律將虛乾擊落掉進了仟百嘉的。
仙門的人擔心這地方直接就塌完了,沒敢貿(mào)然從一樓進入,以仙門術(shù)法略穩(wěn)固了后才敢走進去。
清晨的陽光從破損的墻壁縫隙里擠進,碎磚爛石堆積起的地方,一頭白色巨獸渾身繚繞著靈火,蜷縮匍匐在上。
妖皇的原身格外有威懾力,此刻靈火纏身更是令人敬畏,但多看幾眼,又發(fā)現(xiàn)他纏繞云紋的右前爪卻并未有靈火燃燒。
仟百嘉內(nèi)是凈地的中心,此時才剛剛穩(wěn)定。
周遭氣息平定后,巨狼的身形才逐漸晃動,身體抻開,卷著的長尾也松了,渾身冷汗眉頭緊皺的薛清極露出,鼻腔內(nèi)還在不斷地流淌著鼻血。
董老太太等人立即將妖皇大妖的氣息拋諸腦后,緊跑過來:“你倆怎么樣?醫(yī)修就在這兒!”
“無事,老毛病了!毖η鍢O捂著鼻子,回頭一把拽住身后那大妖的爪子,厲聲道,“胳膊怎么了?他落下時帶了你一把,你真當我沒看到么?!”
剛才惡蛟壓下之時薛清極的劍氣沖碎了大半兜頭澆下的河水,怨神也在他和嚴律的配合間盡數(shù)斬殺。
只是場景混亂,虛乾中了他和嚴律合力一擊后墜落,不知被河水沖到了什么地方。
薛清極原本要追,但一夜的靈力運作加上身在孽氣濃重之地,且不說他這身體已經(jīng)到了極限,就連破損的魂兒都已受到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