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口唾沫:“他很可能是要造出來一個凈地!那些去了蛟固的同門同道,一開始就注定回不來了,他就是要那些人都死在那里,甚至是要孟家包括當時的家主在內(nèi)的人都死在那里,之前這地方或許就只差臨門一腳能成凈地,他現(xiàn)在加了這一腳,徹底將這個‘凈地’給造出來了!”
第89章
蛟固是一座說出去都沒多少人認識的十八線小城, 仟百嘉影劇院和這座城市的落成時間幾乎相同。
早些年娛樂產(chǎn)業(yè)不多,仟百嘉還算熱鬧。
出了那件瘋子持刀傷人案后,仟百嘉影劇院就跟沾了什么臟東西似的三天兩頭出事兒, 一場大火徹底把這地兒給毀了,重建后生意慘淡。
圍繞著仟百嘉四周的商鋪在隨后的幾年內(nèi)也陸續(xù)倒閉轉(zhuǎn)讓,好像這地兒天生就沒有好風水,以至于孟氏接手仟百嘉的時候幾乎沒費太大的財力。
雖然對于外人來說這地方太過蕭條, 但對仙門和世家來說倒成了便利的一點。
仙門本來就已經(jīng)不希望這地方太過招人眼, 于是又借著地勢在四周起了風水局,讓仟百嘉影劇院幾乎成了個平時誰都想不起來的荒廢地,沒有修為的路人路過這條街都不大會注意這個已經(jīng)逐漸被高樓大廈埋沒的老電影院。
這臨河而建的一條街也因此訪客不多, 成了蛟固地圖上最不起眼的一塊兒。
但今日, 這里卻無聲地熱鬧起來。
數(shù)量貼著符紙的車趁著天還未亮潛入街道,另有不同身份的人從四處緩慢走來, 沉默著出現(xiàn)在仟嘉樺所在的臨河路路口,互相之間并不怎么交談。
他們有的還未來得及脫下值夜班的工作服, 有的則穿的像街溜子,身份全不相同。
個別的已拿出符紙法器, 黑暗中不起眼的角落里, 妖類特有的獸瞳閃動。
嚴律等人趕到時,離蛟固較近的幾個世家和妖族已經(jīng)到了。
兩邊兒已經(jīng)百余年沒有這樣集體活動過,一個快活丸攪動得雙方難安, 以往那點兒種族之間的芥蒂在雙方死亡失蹤人口逐漸增加的事實面前已不再重要。
世家的幾個領(lǐng)頭人和妖族幾個管事兒的妖互相看到, 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生靈皆有的擔憂焦慮,竟然互相苦笑了一下, 點頭算是打招呼。
隋辨也是頭回見到妖和修士同時這么大規(guī)模的行動,慢慢把車開向臨河路, 遠遠已經(jīng)能看到仟百嘉的在夜色中的輪廓。
仟百嘉對修士和妖族來說都是一個略有些避諱的地方,四十年前死在這里的修士太多,孟家傷亡慘重,仙門和老堂街因此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對付,連帶著當年確實無法脫身的嚴律也一度被埋怨上。
現(xiàn)在重回這地方,仿佛還能聽到當年大火燃燒的劈啪作響聲。
即使聚集了這么多人和妖,夜色中卻還是死寂一片,連呼吸聲都幾乎感覺不到。
薛清極從進入蛟固開始就不怎么說話,只拉下車窗任由秋夜的風吹來,嗅到空氣中熟悉的腥味兒和大陣所在地特有的靈氣。
手機的震動聲讓他收回視線,看向嚴律。
嚴律一路都在閉目養(yǎng)神,即便是有電話打進來也只直接掏出接聽放在耳邊:“說!
下一秒,他猛地睜開眼,緩緩坐直身體:“……知道了,那邊兒需要什么就直接從街上調(diào)過去,如果她,”他頓了頓,“算了。”
四周原本就安靜,嚴律這語氣和神態(tài)也就格外明顯,車內(nèi)幾人都看向他。
“堯市出事了?”薛清極開口問道。
嚴律關(guān)斷電話,聲音低沉道:“老棉打的,說雪花進搶救室了,赤尾那邊兒聯(lián)系不到鄒興發(fā)和大胡,找了老堂街問情況,想讓我和老棉聯(lián)系他倆!
車內(nèi)有瞬間的沉默,鄒雪花的情況連老太太都一清二楚,而鄒興發(fā)和胡旭杰走到這一步也正是因為她。
也正是為了鄒雪花,這倆妖現(xiàn)在全都陷在蛟固,沒人聯(lián)系得上。
董老太太開口道:“門里我留的也有人手,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讓門里送過去!
這話說完自己也覺得沒意思,妖族的先天疾病幾乎等于絕癥,鄒雪花能拖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奇跡,每一次搶救都可能是最后的掙扎。
但偏偏是現(xiàn)在,鄒興發(fā)和胡旭杰沒有一個能陪在她身邊兒。
嚴律心里悶的難受,胡亂地咬上一根煙,感覺眉心被搓了下,薛清極的指腹已經(jīng)掃上了他的額頭。
薛清極沒說話,只看著他,指尖在他眉心輕點了點。
這動作由一個千年前的仙門修士來做,又是點在一個妖的眉心,竟有些說不出的意味。
嚴律知道薛清極的意思,抓住他的手握了握。
等隋辨將車停在路口,妖皇的表情已恢復如常,和薛清極一左一右地下了車。
一見到嚴律,先來一步的佘龍、青婭和彚子族長等妖便圍了上來,連黃德柱都替老棉趕了過來,族長們這次聚了一大半兒。
幾個族長經(jīng)歷了一回不得已的對族內(nèi)重度服藥者的“處理”,顯得比之前在茶樓開會時老了幾十歲。
彚子族長之前咋咋呼呼的模樣早已不見,看著嚴律問道:“妖皇,老棉說赤尾和翅族的事兒,都是真的?”
佘龍雙眼通紅,一開口聲音沙。骸按蠛有救……他在里面兒嗎?”
這話一開始是想問是不是還有救,但一想到因為快活丸已經(jīng)死了很多人和妖,這話就有些問不下去了。
嚴律按亮打火機,點燃了嘴上咬著的煙,沒有廢話,只略點了一下頭。
幾個族長登時又恨又怒,各族死了不少無辜小輩兒,雖說都是自己選的,但快活丸如果不出現(xiàn),又怎么會有這么個吸引他們?nèi)ミx的選項?
彚子族長沉默片刻,開口道:“老鄒是糊涂了,大胡也還年輕,要是能救回來……”
“救回來?!”另一個族長道,“他們還有一條命,那我族里死了的小輩兒怎么算?!我現(xiàn)在就恨不得殺進去,把鄒興發(fā)抽出原身,扒了他的皮!”
黃德柱也忍不住道:“老棉廢了一雙腿,就這么算了?”
彚子族長面色暗淡,再說不出話來。
嚴律等幾人都發(fā)完脾氣,這才道:“雪花進搶救室了,聽老棉的意思,這次可能不好!
眾妖登時沒了爭執(zhí),都有些錯愕地看著嚴律。
嚴律取下煙來,對幾個妖點了個頭:“老鄒,大胡,赤尾,或廢或殺,我不會手軟。但雪花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如果趕得上,讓他們見最后一面兒成不成?”
他頓了頓,又道:“我知道我偏心眼兒了,但胡旭杰跟了我很多年,老堂街以后我不會再管,我持心不正也正不了,本就不配‘妖皇’這狗屁稱呼。只想偏他這一回,就見一面,看一眼!
佘龍擦了一把眼,別過頭去。
青婭和黃德柱面露不忍,胡旭杰出事兒前雖然是個脾氣暴躁的,但做事兒卻很講道理,除了特別護嚴律外從沒有過不對的地方。
薛清極負手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想起千年前嚴律將他送回仙門。
他以為嚴律要丟下他,終于甩掉了他這個包袱,于是順著臺階追下去。
首峰的臺階好長好長,他感覺自己追了一輩子。
等他終于追上嚴律,嚴律告訴他自己還會再來,如果有人欺負他還要替他出氣,說喜歡他是因為他本身,并非因他是弱小還是其他。
嚴律的心從來都是會偏的,是軟的,太軟了,比人都像人。
所以長生之于他,才會像是漫長折磨的噩夢。
薛清極微閉了閉眼,不愿多想真的找到胡旭杰時會是什么樣的光景,慢慢踱步走開,去找已經(jīng)在觀察四周地形以方便布陣的隋辨。
幾個族長互相看了幾眼,方才的爭執(zhí)都落了下來,半晌,不約而同地點了個頭。
“那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青婭見眾妖已平靜下來,“我前段時間查了,雖然丟臉,但我要承認嗥嗥內(nèi)也有了失蹤的妖,有幾個最后的行蹤是在蛟固,之后就不見了!
彚子族長道:“能特么怎么辦?殺進去!”
嚴律還未開口,便聽身后傳來老太太的聲音:“這地方情況復雜,直接進去,和找死沒有區(qū)別。”
董四喜已不需要董鹿的攙扶,自己背著手走來,身后幾個仙門世家管事兒的臉色不好地跟在其后,顯然是也剛從董四喜口中得知了肖家和孟家的事情。
這回好了,老堂街和仙門都被玩兒了進去,現(xiàn)在兩邊兒對視,都只?嘈。
“肖家已經(jīng)先進去了,肖暨和肖攬陽都在,”董鹿低聲對嚴律解釋,抬手指了指遠處角落里停著的肖家的面包車,“我們跟著的人手說,來的路上還遇到了另一輛車,但進了蛟固之后路有點兒復雜,肖暨那邊兒開太快,他們跟到之后另外那輛車就不見了,估計只是順路!
嚴律沒聽到肖點星的名字,眉頭略松。
妖族里有妖不滿道:“老太太,你是不是怕了?現(xiàn)在不進去,難道就在外頭死守,把你們那邊兒的雜碎和我們這邊兒的畜生都餓死在里頭?”
“你好好說話!”離蛟固最近所以來的最早的錢家管事兒的惱怒道,“大家已經(jīng)都扯了進來,既然知道有怨神存在的可能,怎么能直接進?”
黃德柱打圓場:“好了好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你看,他兩頭都罵了!
錢家管事兒的:“……”想了想,更生氣了,“我跟你們妖真說不通!”
忽聽一道聲音悠悠道:“現(xiàn)下說不通也要說了!
眾人循聲看去,見薛清極和隋辨已轉(zhuǎn)了一圈兒回來,薛清極面色如常,倒是隋辨凝重得像是出門欠款八十萬,負債回來求爺爺告奶奶。
錢家管事兒的瞧見薛清極,略顯驚愕:“你不是薛家那個?”
“我是哪個并不重要,”薛清極一手化出一把劍來,劍尖掃出一道劍光,直奔仟百嘉電影院的方向而去,卻在半道消融似的被溶解在空氣中,“那地方死過無數(shù)生靈,多種氣息交融,卻無孽靈四散,猜猜是為何?”
不等別人猜測,他又愉快地笑道:“因為都壓在了一處,你們現(xiàn)在進去,大概也不必我的劍光氣好上多少。你們?nèi)羰怯憛捳l,不如讓他先過去試試?”
這譏諷陰陽的模樣和仙門其他人印象里的薛小年哪有半分相似,幾人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嚴律咳了一聲,剛才還滿目笑意的“薛小年”立即收斂了表情,無辜地一攤手:“我只是實話實說!
“年兒沒說錯,”隋辨低聲道,“這地方本來就接近陣眼,這些年改成了凈地后大概早已藏污納垢,一旦我們進去,里頭的人從內(nèi)破開凈地對這里的約束,其中的孽靈必定瞬間暴走,跟火山噴發(fā)沒什么差別,那這方圓幾十里就都要倒霉了!
佘龍急了:“就不能起個陣什么的擋一下?你不就是干這個的嗎?”
“我可以做一個陣,用來和大陣呼應(yīng),”隋辨有些尷尬,“但我不能保證這個陣能抵擋住其中孽氣的沖擊,更何況……可能還有以修士和妖族之魂做出的怨神……”
怨神二字一出,眾人都感到一陣陰寒。
“但也并非全無辦法,”薛清極忽然開口,“除了和大陣呼應(yīng)的護持陣之外,仙門亦有多人可成的護陣,妖族,也有妖族的禁錮之法。”
董老太太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仙門和老堂街一同起陣?”
隋辨接口:“我的想法是,我在最外圍起一個巨大的呼應(yīng)護持陣,將臨河的這條路全部護住,仙門同道的陣有凈化破煞的作用,最適合圍繞電影院做第一道陣,一旦此陣被沖破,妖族的禁錮就會成為第二道防線,以妖強勁的靈力禁錮之術(shù)削弱爆出的第二道攻勢,這樣即使是第二道被破,我的呼應(yīng)陣也一定能將剩下的孽靈冤魂全部束縛在其中……”
“等等!”仙門內(nèi)有人打斷,“那我們要是第一道沒防住,妖又跟不上第二道,咱們不就都廢在這兒了嗎?”
妖這邊兒也有不滿:“什么意思?那你們要是第一道不好好做,我們妖不就也跟著白給嗎?”
“雖說咱兩邊兒最近都倒了霉,但我還是得說一句,”錢家管事兒的厲聲道,“四十年前,這地方——”
“夠了!”董老太太一聲冷斥,“四十年前?你想沒想過,四十年前死在這里的人,為什么都沒了魂兒?當年本就是個套子,看準的就是我們兩邊兒早有嫌隙,四十年前已經(jīng)吃了虧,現(xiàn)在還要再吃一回?!”
錢家管事兒嚇了一跳,又琢磨了一下老太太話里的意思,打了個哆嗦。
黃德柱小聲詢問:“是一定要這么辦嗎?要不我們坎精打個地洞,咱們直接走底下?”
薛清極拍手笑道:“那太好了,你索性直接打個洞到孟德辰腳底下,讓他絆一跤,啃上一嘴泥,你就是頭功!
黃德柱訕訕地不說話了,心想你們仙門的罵人都這么斯文,真氣人。
“這地方棘手的點并不是會死人,”嚴律終于開口,“而是周圍還有活人。一旦打斗起來,凈地束縛效力下降,影劇院內(nèi)孽氣四散,死的可就不只是我們這些妖和修士了。我們冒不起這個風險!
妖族和仙門沒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