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張少夫人稍稍心安,不過再怎樣迂回商談,話題最終還是來到了核心處。
對著神色勉強,明顯還在沖擊的苦悶中沒有走出來的張辟疆,蕭應離頓了一刻才道:“少將軍在山谷中親眼所見一切,再加上回來之后一番查證,相信已經(jīng)清楚令尊在這場襲擊邊關(guān)的混亂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張辟疆身軀一震,哪怕此刻廳中除了他們夫婦二人就是厲王殿下和他身邊的永安侯、游太醫(yī),外面守著的也是他的親兵,可他仍舊感覺到了一陣被暴露的羞愧難當。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地道:“是,這些末將已經(jīng)親眼看過,親自查證過,和那些人勾結(jié)叛國的……確實是家父。”
見他沒有試圖為張軍龍辯駁,蕭應離的神色更松了幾分。
他望著張辟疆,再次承諾道:“本王在山谷中承諾的一切,依舊不會改變。”
他承諾過,不管是出于邊關(guān)穩(wěn)定的考量還是其他,都不會對外公布張軍龍的通敵叛國,“如今要商榷的就是兩件事!
張辟疆聞言眼眶有些發(fā)紅,不知是因為情緒激動,還是因為酒意,他握緊了放在桌下的一只手,抬起眼睛看向坐在面前的年輕王者,聲音有些顫抖地說:“殿下請說!
厲王殿下那仿佛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的聲音響起:“一是這三座城的歸屬!
聽到是這件事,張辟疆只覺理所當然,這三座邊關(guān)大城確實是張家經(jīng)營了幾代的城,但在這之前,它首先是王土,統(tǒng)領(lǐng)者做了通敵叛國的行為,這三座城當然要易主。
只見厲王殿下看著自己,深邃的眼眸中帶著對他的深切信任:“你是張家少主,令尊退下了,他的位置就由你來接替。”
張辟疆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道:“殿下是說……這三座城依然由我來……”
蕭應離點了點頭,而在他身邊的陳松意等人也沒有意外之色。
顯然,這一打算厲王是早就決定好的,而且不管是誰都沒有反對。
張少夫人聽到這和當初永安侯告訴自己一樣的結(jié)果,在桌下緊緊揪著手帕的手這才放松下來。
永安侯沒有欺騙她,殿下寬容,公爹之罪不及家族,亦不及子,張家依然是被殿下所信任的,自己的夫君也是。
他依舊愿意讓張家來守這三座城,將張軍龍的所作所為造成的影響降到最低,甚至愿意親自來這一趟,悄然抹平一切余波。
這樣的王者,這樣的統(tǒng)帥,公爹想要與他為敵,又怎么能贏得過?
第323章
按照殿下的允諾,張家依舊可以統(tǒng)轄這三座城,只是中間有些規(guī)則要改變。
這些張辟疆都全盤接受,畢竟他無意于像他的父親一樣成為邊關(guān)三城的無冕之王。
相反,他覺得讓朝廷對邊關(guān)有更強力的影響和統(tǒng)治權(quán)不是一件壞事。
他父親所做的事,換了其他人來處理,都不會是今日這樣的結(jié)果,他不希望同樣的事情再出現(xiàn)第二次。
宴席進行至此,張辟疆已經(jīng)完全平靜下來,專注地聽著厲王殿下對張家治下這三座城的要求跟規(guī)劃。
在他身旁,張少夫人也為夫君的放松而跟著放心,但她沒有忘記剛才厲王殿下說的是現(xiàn)在還要做兩件事——眼下他提出的不過是其一,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自然就是如何處理張軍龍,才能讓張家的權(quán)力交替余波最小,不讓外人察覺到其中的真正原因。
等到殿下同他們說完了對三座城池的要求,陳松意才挺直了背脊,開始接下來的第二件事。
“這第二件事就是要如何在影響最小的前提下,讓令尊回來這里。”
從宴席開始到現(xiàn)在,她一直都是坐在厲王身邊一言不發(fā),因此她一開口,張少將軍夫婦都愣了一下才回神。
只有張軍龍回到這座城中,在這里去除他的武裝,從他手里剝奪出張家的權(quán)柄,交到張辟疆手上,才是影響最小的方式。
也就是說,不管他是在攻占主城這件事上是成功還是失敗,他們都要讓他回到這里來。
原本身為他獨子的張辟疆醒來的消息應當能讓他回來看一眼,可是現(xiàn)在蕭應離也在城中現(xiàn)身了,盡管知道這一點的人并不多,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得到厲王在這里出現(xiàn)的消息,張軍龍可能會一不做二不修回來剪除他,也可能不會回來。
“但是,”陳松意平靜地道,“他成功的可能并不大!
若是裴植真的受了傷,難以掌控大局,那他身邊的人絕對不會讓這個消息傳出去,只有在他想讓人入甕的時候,才會制造出空虛的假象。
張辟疆也低聲道:“如果父親失敗,下一步自然是回到這里,召集軍隊再次出擊!
這樣一來,原本小范圍的混亂就會變成大范圍的沖突,邊關(guān)就算不想亂也要亂了。
“所以不能讓他有召集兵馬的機會!标愃梢獾,“這就是少將軍需要做的第二件事!
在此刻,蕭應離就像先前的她一樣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在她說話的時候沒有任何要出言的意思,這樣的姿態(tài)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話就是他的意志。
張辟疆立刻問:“永安侯需要我做什么?”
陳松意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落到了他身邊的張少夫人身上,在與她目光相遇之后,才又重新移回到他身上:“邊關(guān)義診,名醫(yī)齊聚,更有太醫(yī)院院判親至,正是邀請另外兩座城的將領(lǐng)親眷來診脈調(diào)理的時候!
張少夫人不由得震了震,瞬間便想到了這樣做的目的。
永安侯是想讓自己來做成這件事……不錯,這里再沒有什么人比她更合適出面相邀了。
她握著手帕的手松開了,反而感到一顆心落回了實處。
如果前面永安侯特意與自己接觸相交,卻不需要她做什么,張少夫人才會著急。
于是,在張辟疆還沒有想清楚這樣做意義何在時,坐在他身旁的妻子已經(jīng)開口了。
張少夫人的聲音里帶著她貫有的堅定:“明日就讓人以我的名義將帖子送去,請各家的夫人小姐來。”
這樣的帖子往年在年關(guān)的時候,她也是會發(fā)去的,不過是邀她們來與宴。
那時候來的人并不多,但是有游太醫(yī)這位太醫(yī)院院判的消息一傳過去,想來的人只會多不少,畢竟都在邊關(guān)生活,誰身上有沒有幾分病痛呢?
聽到她的話,陳松意露出放心的表情。
她點了點頭,才繼續(xù)向著張少將軍說道:“屆時兩座城中的守將不管品階高低,家眷都在少將軍這里,在這場父子爭斗中要向哪一方獻上自己支持,他們就會有更多的考量!
聽到這句話,張辟疆在一瞬間明白了兩件事,一是邀請守將的家眷過來的用意,二是他們準備用來掩蓋這場權(quán)力交替真相的理由。
獅王年老,所以新的雄獅想要趁父親不在,奪取他的位置,他之前受傷昏迷的消息還有昨夜兵馬的調(diào)動,甚至是對游太醫(yī)的邀請,都會變成他為這場奪權(quán)做的準備。
“不錯……”他喃喃道,“這樣一來,就沒人會在意三城易主的真相了!
是他不愿意再只是做一個少將軍,是他迫不及待想要接管領(lǐng)地,而不是他父親做錯了什么,所以被驅(qū)逐,而換他上位。
這也是在他們提出舉辦義診,游天順水推舟接受時,陳松意就定好的后續(xù)計劃。
這種事從前都是由裴植來做,但現(xiàn)在殿下身邊的軍師是她,所以她也就肩負起了這個責任。
張家對這三座城的統(tǒng)轄確實十分有力,但城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完全效忠于張軍龍的,這其中有中立派,也有投機派。
他最忠誠的部將這一次都跟著他出行了,這座城的兵力布防沒有什么改變,隨他出征的軍隊自然是從另外兩座城中調(diào)出來的。
換言之,剩下來的那些人只要給他們一些干擾因素,就能讓他們在張家父子的角力中偏向更年輕的兒子。
張家的家主這個位置由他們父子誰來坐有什么區(qū)別?都是張家的人,而且年老的雄獅總是要為他的后代讓位的,遲一天或者早一天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有了這樣一層說服自己的理由,他們就不會再搖擺不定,能夠更快的、更自然而然的接受這個結(jié)果。
何況在陳松意的全盤計劃中,也不需要這些人做什么,不需要他們向著曾經(jīng)效忠的張軍龍倒戈相向,只需要在他兵敗退回的時候拒開城門,不給他以增援。
沒有了其他的選擇,到時他就會退回到這里來,而等待他的就是甕中捉鱉。
將所有的消息封鎖在這一座城中,悄無聲息地完成邊關(guān)三城的統(tǒng)治權(quán)更替,這一場能夠分裂邊關(guān)的危機也就能落下帷幕了。
將整個計劃同張辟疆講清楚后,陳松意問他:“少將軍意下如何!
張辟疆看著她,然后又調(diào)轉(zhuǎn)目光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厲王,蕭應離依舊是全權(quán)放開,由她處理的姿態(tài),他這才下定決心般點了點頭:“永安侯所說的確實是最好的辦法了,我愿聽從!
宴席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定下計劃后,厲王一行就起身離開,要回往驛站。
在他們登上馬車前,張少將軍和夫人在無其他人的前庭中雙雙拜下,向著蕭應離深深行了一禮:“謝殿下愿意再給張家一次機會。”
蕭應離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停在馬車前看了他片刻,然后說道:“在本王來見你之前,永安侯就告訴我,你定然不會辜負了這番信任,而我相信著這一點,起來吧。”
說完,一行人才登上了馬車,然后三輛馬車出了將軍府,再次向著驛站方向駛?cè)チ恕?br />
聽著車輪在石板路上轉(zhuǎn)動遠去的聲音,張辟疆才從怔然中醒過神來,起了身。
在他身旁,張少夫人也沒有侍女服侍,依靠著自己站了起來。
她聽見夫君低聲道:“永安侯……”
張少夫人看向他,見到他面孔上帶著動容,又帶著疑惑。
動容是因為殿下竟然如此信任永安侯,因為她一句話就選擇向自己交付信任。
疑惑則是因為他不知道永安侯為什么會給自己這么高的評價。
這時,他的手上一暖,張辟疆低頭看去,是妻子如在書房時一樣,將手覆了上來,在自己身邊給自己以扶持。
安靜的庭院中,她的聲音響起,說道:“都說永安侯是麒麟先生的弟子,同麒麟先生一樣有著識人之能,一雙眼能夠看清過去和未來。她對夫君的評語,或許就是基于她所看見的未來吧。”
而且,張少夫人想起自己幾次見先前還偽裝成藥童的永安侯,隱約覺得她看自己的目光中也透著熟稔,仿佛她早就與自己見過。
未曾謀面卻能先識,可能也是因為如此吧。
……
……
翌日,天剛蒙蒙亮,持有張少夫人帖子的快騎就從城門中奔馳而出,背后背著一包袱的邀請貼,分頭朝著兩座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早早來到城外排隊等著今日義診的百姓只見到那兩騎快馬從城中出來,一眨眼就在官道上不見了蹤影,并不知道這么早他們是要去送什么軍機要務。
等到馬蹄濺起的煙塵散去之后他們才繼續(xù)朝著城門外聚攏,經(jīng)過昨天一日,今天聚集來義診的人更多了,除了昨日觀望的人之外,還有住得更遠的走了更長的路過來的。
那些昨日來了之后就沒有回去,而是在城外扎著的帳篷里住下來的病人和家屬見到這些后來人時,看到他們忐忑的神色,也是主動邀他們一起等。
“你們是昨天就過來了吧?真的有大夫會給我們看病不收錢嗎?”
后來的人和他們了交談幾句,知道義診什么時候開始,待會想吃東西又可以從哪里買之后,就不確定地問了起來。
“不收錢,一個銅板也不收你的!北粏柕降娜藬[了擺手,“這些診費跟藥錢都是少將軍給咱們墊的,昨天我還見到少將軍了呢!”
聽他說完,問話的人臉上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期盼,望向現(xiàn)在還空無一人的醫(yī)帳,恨不得馬上就有大夫出來給他們看病。
第324章
隨著陽光攀升,城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熱鬧。
昨日來過一趟的村民已經(jīng)輕車熟路地擺開了攤子,招呼那些等待看病的人來買早食。
幾乎是跟昨日差不多的時間,城門打開,有著幾家藥堂標志的馬車再次載著大夫們從城里出來,前往各自的醫(yī)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