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戲園子的人跑來叫大夫的時候,回春堂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
是他們硬把剛吃過晚飯,正準(zhǔn)備沐浴的李大夫叫出來,又把人抬到了這里。
張娘子正要點(diǎn)頭,就聽里面?zhèn)鞒鲆宦暟胃叩膽K叫,頓時緊繃起來:“秋娘……”
她心里一亂,推開張屠戶就要往里沖,“秋娘!”
“——娘。 崩锩娴膹埣夜媚锫牭侥赣H的聲音,頓時發(fā)出尖銳的泣聲,“你們放了我,放了我吧!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張娘子腿一軟,差點(diǎn)摔倒在地。
里間,被布條牢牢綁住了手腳,整個捆在木榻上的張家姑娘像油鍋里的活魚一樣拼命掙扎,眼淚和汗跟被她抓出來的血混在一起,整個人看起來無比凄慘。
李大夫額頭上滲出了汗。
他看著這個棘手的病人,從被送過來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招數(shù)用盡。
不管針灸也好,灌藥也好,全都不起作用。
她身上那股癢意,仿佛真的要把全身皮肉抓破才能消除。
現(xiàn)在哪怕被綁著,這姑娘也還是不停掙扎,手腳跟身上都磨破了。
李大夫搖了搖頭:“不行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黔驢技窮,為難地看著還在掙扎哭叫,陷入狂亂的張家姑娘,“快讓張屠戶另請高明,我這里……”
話還沒說完,外面就傳來了呼喝聲。
李大夫神情一肅,在濕布上擦干凈手就從里間出來,看是什么人在回春堂這么鬧騰。
然而才一出來,就見到縣衙的衙役站在外面。
對方一看到他,立刻道:“縣令大人有令,召集縣里的大夫,李大夫你快收拾東西跟我走。”
原本在掩面哭泣的屠戶娘子一聽到這話,錯愕地抬起了頭:
“你們要把李大夫帶走?那我女兒怎么辦?”
衙役正是上火的時候,見張娘子瞪自己,于是把臉一沉:
“我怎么知道她要怎么辦?我是奉命行事!
“你——”張娘子猛地放下了手,怒氣上頭,紅著眼睛就要去揍這個不管旁人死活的衙役,“縣太爺?shù)拿敲,我女兒的命就不是命?你們簡直欺人太甚!?br />
“你干什么?!”見她體格驚人,露出的手臂比自己要粗兩倍,衙役也慌了,下意識就握上了腰間的刀柄,“別過來!”
“孩子他娘!”
張屠戶心頭一跳,連忙去攔。
李大夫也走了過來:“張大嫂不要沖動!”他擋在張娘子跟衙役中間,伸手把他們隔開,然后對著衙役道,“等我收拾一下東西,這就跟你走。”
衙役冷哼一聲,這才把手從刀柄上移開。
見他要走,張娘子慌了:“李大夫……你不能放著我家秋娘不管,要多少診金我都可以給,求求你救救她!”
李大夫看向屠戶娘子,見她雙眼紅腫,搖搖欲墜的樣子,于是嘆了一口氣:“不是診金的問題!彼畔率,道,“令千金的病癥我治不了,你們趕緊去另請高明,不要耽誤了!
聽到竟然連他都治不了,張家夫婦的臉頓時都變得蒼白起來。
李大夫都治不好,難道他們的女兒就只能等死了嗎?
回春堂有兩名大夫。
一個是李大夫,另一個是鄭掌柜。
鄭掌柜近些年來已經(jīng)不坐診了。
不過現(xiàn)在李大夫要應(yīng)縣衙的要求去出診,于是便讓自己的學(xué)徒去把鄭掌柜叫來。
然而,來找他的衙役卻道:“不用去叫了,我兄弟已經(jīng)去鄭掌柜家叫他了!
鎮(zhèn)上就這么幾個大夫,縣太爺都發(fā)話了,他們還能不把人都找來嗎?
李大夫無法,看著焦急地望著自己的張家夫婦,只能讓自己的學(xué)徒留下,讓他盡量穩(wěn)住張家姑娘的情況,自己則背上藥箱跟衙役走。
出了回春堂,衙役領(lǐng)著他徑自往巷子走去。
李大夫腳步一頓,壓下心中疑惑,跟著他進(jìn)了巷子,朝隔壁那條街走去。
從主街一穿過來,就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
主街的熱鬧、燈火通明,都跟這條街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李大夫背著藥箱,走在衙役身后。
這個時間不去街逛的話,家家戶戶就該門窗緊閉,準(zhǔn)備洗漱安置了。
可是一路過來,他卻見到有不少居民在門后探頭探腦,仿佛外面有什么事令他們十分好奇,但又不敢出來。
“就在前面,李大夫!
李大夫收回目光,對衙役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著他繼續(xù)往前走。
終于,在距離另一條巷子口不遠(yuǎn)的地方,他見到了一片臨時圍起的空地。
聽見里面?zhèn)鱽淼膼灪吒[隱的哀嚎,他知道這就是目的地了。
他跟著衙役繞前去,看到里面的場景,哪怕李大夫已經(jīng)有所準(zhǔn)備,也還是被嚇了一跳。
只見地上躺著幾個人,每一個肚子都大得像是懷胎十月的孕婦。
而除了最左邊那個穿著普通的布衣,剩下的幾個全都穿著衙役的衣服。
鄭掌柜已經(jīng)在里面了。
他年事已高,被官差從家里請來,給地上這些患上怪疾的人看診。
可聽說旁邊這幾個衙役是因?yàn)榘l(fā)現(xiàn)倒在巷子里的張二狗,把他拖出來,所以才被傳染了,就算他是大夫也不敢近身!
正在束手無策的時候,見到了背著藥箱的李大夫,鄭掌柜一下就有了主心骨,轉(zhuǎn)頭朝他奔來:“李大夫!”
“掌柜的。”
怕他摔跤,李大夫伸手扶了他一下,然后就被鄭掌柜抓住了手臂。
李大夫聽他低聲道:“這怪疾會通過接觸而傳染,我看不出他們是因什么而患病!
越過他的肩,李大夫看向地上躺著的這些人。
他皺著眉:“我在醫(yī)書上看過,有人腹中進(jìn)了血吸蟲,肚子就會大如籮筐……”
“可那也不是瞬息之間就變成這樣啊!”
鄭掌柜急得跺腳,抓著他的手道,“我問了,他們從發(fā)病開始到現(xiàn)在這個樣子,前后不過一盞茶功夫。”——就算肚子里有蟲,那也不可能是血吸蟲這么無害的東西。
李大夫的心像壓著石塊一樣沉重,他知道事情的棘手了。
跟還在回春堂里的張家姑娘相比,這里的問題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很快,鎮(zhèn)上的其他三位大夫也過來了。
一來見到回春堂的鄭掌柜跟李大夫都在這里,三人也意識到眼前這怪疾的可怕,沒有貿(mào)然上前。
“李大夫!
“鄭掌柜,兩位先來,這是什么情況?”
李大夫沒有說話。
看診講求的是望聞問切,靠近有被傳染的風(fēng)險,所以他只能遠(yuǎn)遠(yuǎn)站著,力求看清這幾個人身上的癥狀。
鄭掌柜則壓低了聲音,將自己先前對李大夫說的話對三人說了一遍。
這下三名大夫也是驟然色變,下意識就想離躺在地上的人遠(yuǎn)一些。
然而他們不想靠近,卻有人硬逼著他們要過去:“幾位都是鎮(zhèn)上最好的大夫,縣令大人請你們過來,希望你們能找出診治這怪疾的辦法。幾位站在這里,不過去好好看一看病人,怎么能找得出辦法?”
幾個大夫一回頭,見到郭縣令的師爺從入口處繞了進(jìn)來。
他用手帕掩著口鼻,皺著眉看地上躺著的那幾個人,見大夫們看過來,他還朝那個方向抬了抬下巴,催促道,“去呀!
幾個大夫心中暗罵他真是不顧旁人死活,但臉上卻不敢流露出不滿。
因?yàn)樗淼氖潜镜氐母改腹,傳達(dá)的是郭縣令的意思。
“周師爺放心,我們一定用心診治!编嵳乒袢死铣删,先用了緩兵之計(jì)。
他一開口,另外三個大夫也跟著道:“對,我們這是先集中辨癥一下,商量著該用什么辦法來治!
“最好是這樣!
師爺看穿了他們的心思,冷冷地道。
沒有辦法,有他跟官差在旁盯著,幾個大夫只好商量起來:“不然就先用治血吸蟲的方法來治,出個打蟲的方子,先把蟲子打下來!
打蟲的方子好定,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定下了。
用到的都是現(xiàn)成藥材,他們幾人的藥箱里就能湊出來。
方子開好,李大夫也過了一眼,沒說什么。
換他來,開出來的方子也就這樣了。
很快,衙役就去附近的人家借了爐子來,要就地煎藥。
幾個大夫站在一處,看著還站在旁邊的師爺,壓低了聲音:“要是這方子不起作用怎么辦?”
“不起作用,那就不是病了。我來的時候聽人說了一句,張二狗像是在巷子里撞了邪才變成這樣,藥起不了作用,那就該去叫廟;蛘吆,可能有辦法!
這個大夫低聲說著,一抬眼,見到外面人頭攢動,不由得愕然了一下。
其他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到外頭聚集了不少附近的居民。
顯然,衙役們又是在這里圍一塊地,又是去借火爐的,引起了他們的好奇。
見沒人約束,他們?nèi)既滩蛔惲诉^來。
大夫們:“……”
他們想躲都躲不及,這些人怎么還自己湊上來的?
其中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踮著腳,在外頭繞了一圈。
等繞到了入口,透過里面的人看到了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張二狗,她頓時哭出了聲:“你個死人!讓你不要老是喝酒,你看你自己喝成什么鬼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