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說著,一邊梆梆地磕起了頭。
陳松意沒有動。
這一刻,奚家村的人再看她,心中都生出了一種顫抖跟敬畏。
因為她是唯一一個有著他們不能理解的力量,唯一一個可能破解這個術,救下小丫的人。
風珉聽見身后的護衛(wèi)低聲道:“要是讓老四跟老六知道今晚這么跌宕起伏,肯定恨死我們了!
“就是,老三居然要他們看孩子,不讓他們跟來。”
原以為陳松意那神準的推演術已經是極限了,沒想到她還有其他的能力。
同是進入這里,她在院子里轉一圈就找到了符紙,他們卻半點異常也看不出來。
那接下來呢?她要破這個術嗎?
他們很是期待。
風珉?yún)s跟他這幾個期待不已的護衛(wèi)不同。
他見到少女的眉頭在奚家人的懇求之下皺得更緊了。
她就像廢棄的廟里一尊泥塑的神像,他心中不知為何浮現(xiàn)出這樣一個念頭。
偶然發(fā)現(xiàn)她的凡人奉上香火,叩首懇求,想要她出手解除他們的苦難。
她也想幫他們,可她終究不是真正的神。
她終究只是泥塑出來的,身上纏著蛛絲,落著灰塵。
很多的苦難壓在她的身上,令她不能展眉。
她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
終于,陳松意的聲音響起,不復先前的平靜,多了幾分沉重。
她說:“我救不了她!
“這……”
這幾個字令跪在她面前的兩人都錯愕了。
陳松意彎腰,伸手去將捉著自己的袍角、猶如捉住一根救命稻草的碧娘扶起來,又再重復了一遍,“我救不了她!
做著少年打扮的少女神色凝肅,臉上的線條緊繃。
雖然她依舊站得筆直,但身上的每一寸都透出她的無能為力。
我救不了她,陳松意心說。
我甚至救不了自己。
躺在床上的小丫很快還會再燒起來,就像上輩子的她一樣,會一直衰弱下去。
甚至因為年紀小,可能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死去。
對著碧娘的眼淚,她將話說得很慢,咬字很是用力,透出少見的無力來,“我很希望我會破解這個術,但我不會!
經歷了兩世歸來,帶著第一世的她沒有的武力、見識跟先機。
她所能做的都只是遠離京城、遠離劉氏,想著拖過這兩年,活到十八歲,卻沒有辦法去破解身上被下的術。
當錯把小師叔當成劉氏背后的道人,以為他出現(xiàn)了,她也只能用盡自己所學去嘗試絞殺。
她也沒有抱著生還的希望,只想著如果死去,是死在離家有一段距離的山林中。
碧娘怔怔地看著她,就在這時,原本在沉睡的小姑娘皺起了臉,發(fā)出了哭聲。
身為孩子的母親,碧娘的注意力一下子回到了她身上。
陳松意看著她從自己面前離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床邊,去抱起她的孩子:
“小丫……娘在這里,娘在這里!”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探孩子的額頭,感到孩子額頭滾燙,于是驚慌失措地轉過頭來看著陳松意,又再看向站在門邊的丈夫,“大郎!小丫又燒起來了……”
小姑娘一燒起來,風珉就又想到陳松意剛才的話,他們會無子送終。
這個孩子終究還是保不住嗎?
奚大郎觸到妻子的目光,仿佛終于找回了一點精神,邁過門檻進來就要抱起女兒:“去找大夫……陳家村聽說有神醫(yī),去找他,說不定能治好!”
聽到“陳家村”“神醫(yī)”這樣的字眼,風珉跟他的護衛(wèi)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游天。
且不說他能不能治好這種因邪術而起的病癥,就說他人都已經走了,奚大就算去也找不到。
奚家村也有人知道,忙攔住了想抱著女兒出去的奚大郎:“大郎,陳家村的那位神醫(yī)已經走了,碧娘帶孩子去找過的……”
剛剛升起的一點希望又再次破滅,抱著女兒的奚大郎停在了原地。
他低頭看向自己懷中的孩子,幾乎可以感受到生命力在她身體里的流逝,卻不知道自己能為她做點什么。
這時,站在門邊的風珉開口道:“把符拿出來銷毀不行嗎?”
作為這里僅有的幾個還保持冷靜的人,他的話一說出來,又給了屋里的人新的希望。
“是、是啊!鞭衫宪娪行┙Y巴地道,“小公子已經把符找出來了,燒掉不成嗎?”
然而陳松意搖了搖頭:“術已經成了,拿出來燒掉也沒用!
更何況照他們的說法,那個胡三婆也不是第一天出來行走江湖。
她做了三十幾年的神婆,突然就變得靈驗起來,這不可能。
如果不是劉氏的手筆,就是更麻煩的、她背后的道人出手了。
陳松意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陷入焦躁跟絕望中的奚家人。
如果是劉氏,自己能做什么?
她除了能奪取自己身上的氣運,還會其他的術嗎?還能利用其他人的氣運嗎?
而且這里都已經符紙四散,離鎮(zhèn)上更近的陳家村會怎么樣?
陳松意握緊了手中的符紙,光是想都覺得心中發(fā)冷。
她不能再留在這里,她要立刻回去看一看。
聽見周圍嘈雜的聲音,小丫在高熱中醒來了。
她睜著眼睛看向抱著自己的父親,又再看向身旁的母親,低低地叫了一聲“娘”。
奚大郎夫婦二人的注意力立刻被這一聲吸引了。
碧娘忙忍住哭泣,強撐出笑臉問道:“小丫有哪里不舒服嗎?”
“我好熱……也好痛……”
小女孩虛弱地說道。
她轉動著眼睛,在父親的懷抱中看向了房中的其他人。
當她的目光跟陳松意相接的時候,那種命運的共感再次浮現(xiàn)在了陳松意心中。
在沒有人看得見的視野中,她跟這個小女孩之間連起了一條絲線。
她們身上的澤被系出同源,她們的命運短暫地相接。
因為這樣的親近,小丫在看到陳松意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對著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陳松意瞳孔一顫,看到她身上還在虛實交替、生死變幻的命運線,眼前生出了白色的迷霧。
周圍的一切褪去,她用力地去看透這片迷霧。
迷霧之中有馬蹄聲,她見到了今日他們來的路,見到了一駕疾馳的馬車。
然而馬車上霧蒙蒙的,她再怎么努力也看不透上面坐著的人。
所有人只聽她忽然說道:“辰時三刻……兩日之后,辰時三刻。”
什么辰時三刻?
陳松意從迷霧中跌落,又回到了這個房間里。
眾人驚異地發(fā)現(xiàn),她好像整個人剛從水里撈出來,卻上前一把握住了碧娘的手臂。
“還是那條路,去那里等——”
“能救她的人在馬車上,攔住他,她還有一線生機!
第99章
明月照亮了鄉(xiāng)道。
燈火通明了一夜的奚家村陸續(xù)熄了燈。
村頭,奚老軍一家跟賀老三他們站在一起,望著前方疾馳而去的兩匹馬。
馬蹄如翻盞,踏起一路煙塵。
剛稍微恢復了點精神,就立即動身前往陳家村的陳松意跟風珉各騎著一匹馬,很快就變成了遠處的兩個小點。
直到他們跑得看不見了,奚家人才提著燈籠往回走。
兩天之后,辰時三刻,依舊是那條路,攔下那輛馬車,就能為小丫取得一線生機。
陳松意的話還回響在他們耳邊,不管是真還是假,他們都要一試了。
回到家門口,奚大郎邀賀老三他們在家中休息一晚,卻被拒絕了。
賀老三言明他們要回去接那些孩子,然后跟上兩位公子,于是奚大郎也就沒有多挽留。
三人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往他們先前駐扎的地方走去。
賀老三趕著車,聽另外兩人不解地問自己:“三哥,咱們又不是沒有馬,留一個人回去通知老四、老六就好了,怎么不跟著公子爺和意姑娘一起過去?”
賀老三坐在車轅上,忠厚的面孔在月光下沒有什么表情:“你們自己想!
被他這話一說,另外兩人對視了一眼,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賀老三將他們的反應收在眼底,暗暗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