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她之后,游天感覺自己的運道似乎都變好了,逃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被山上下來的人抓回去。
所以火藥彈一定要偷著用,省著用,不到非必要的時候,絕不去動用。
如果這次不能畢其功于一役,他可能就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他神情復雜地看著她:“所以,這件事情不要再問了,我不想你也被抓回山上,一輩子都不能下來。”
第74章 第一更
說話間,狂風越過了先前游天避讓的空間,挾著雨點撲到他的身上。
這一刻,游天就如置身于萬丈懸崖上,獨立于無邊烈風中。
他脫離了那層少年意氣、快樂通達的外在,露出了孤絕的內(nèi)里。
這一切就讓他來結束吧。
游天收回目光,在心中想道。
由他來終結,由他來背負。
不用旁人來冒這樣的風險,讓他來……
然而,就在他要投入風暴的那一刻,身后卻伸過來一只手拽住了他。
在風雨中,那只手就如錨點定住了他,少女的聲音響起,不容拒絕地道:“我?guī)湍!?br />
游天微微一震,陳松意握在他手腕上的手卻沒有松開。
“不管小師叔你要做什么,我都會幫你!
她抓著這個要孤注一擲投入風暴中、去做一件不知什么事的少年師叔,把他往后拽了回來,拽離了風雨。
雖然算不出游天的目標,但陳松意隱隱有感覺,如果這時候不抓住他,那他就會走上跟前世相同的命運——
在無人知處短折,讓師父心傷到不愿再提這個師弟。
“你……”
游天一回首,一下子就變回了原來那個他。
那張還帶著嬰兒肥的少年面孔上神情復雜,狂風將他的頭發(fā)吹得更亂,卻擋不住他清亮的眼瞳。
他眼中映出少女的身影,看她越過了自己伸手去關上窗,把風雨擋在外面。
他雖然向她袒露了一部分內(nèi)心世界,但她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的。
——為什么她要許下這樣的承諾,要摻和進未知的危險里來?
等關好了窗,讓室內(nèi)重歸平靜之后,陳松意才再次看向他。
她的手上、頭發(fā)上都沾到了雨水,向著游天再自然不過地道:
“我不是說過我的運氣很好嗎?我跟你一起去做那件事,把我的運氣分給你,只要小師叔你在我身邊一天,就不會被抓回去!
游天張了張嘴,想說她天真,山上來的人哪是憑好運就能躲過去的。
然而面前的少女卻再次伸手過來抓住了他,仿佛要將她的運氣傳遞過來。
“就算被抓,我也跟你一起被抓回去!
陳松意說著,心里也想道,如果山上發(fā)現(xiàn)她跟師父其實沒有半點關系,那她大概也逃不過被規(guī)矩森嚴的山門抓回去審問的命運。
“我給你做飯,就算你被關的地方再高,我也每天給你送飯,不會讓你再挨餓。然后,我們再找機會逃出去!
游天瞳孔猛地收縮。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不會再讓他挨餓。
一時間,他眼前掠過跟面前的少女從意外相遇以來,離開陳家村、并肩前行作戰(zhàn)的畫面,感覺到了從她的眼中、她的手上傳過來的力量。
——她說的是真的。
看著他的神色變化,陳松意確定了他已經(jīng)開始動搖,這才緩緩地道,“火藥彈的事,我會告訴裴軍師不要再想了,想要作戰(zhàn)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但你不要再想著一個人去做什么危險的事!
隔了許久,游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就知道死狐貍沒安好心!”
他有些別扭地抽出手背在了身后,“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陳松意看他一邊惱怒地嘀咕,一邊朝門外走去,“什么都不知道就說要跟我一起去……你太弱了,還想給我送飯,先練到第八重再說吧!
船塢。
將一身藍色文士衫穿得瀟灑又不羈的裴植站在背風的窗邊,看著外面的江水。
聽到外面的侍女叫“意姑娘”,他轉過了身,帶著幾分期待地問:“如何?”
陳松意邁過門檻,從門外走了進來。
在裴植的目光中,她搖了搖頭:“小師叔不適合再出手,而且火藥彈的量也剩得不多了,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今日特意做這一頓飯去哄小師叔,不只是因為她覺得小師叔這段時間辛苦了,應該好好犒勞他,這其中也有裴植的意思。
閻修帶著軍隊回來,攻勢一定十分兇猛,上次吃了虧,這次他一定會帶夠充足的火力。
而漕幫最缺少的就是箭矢跟火力,裴植再三試探游天,就是想要得到他的火力壓制。
聽陳松意這樣說,裴植的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
他咳嗽了兩聲,從窗邊走了回來,喃喃道:“那就麻煩了。”
游天不能再以火力壓制的方式出手,不僅僅是影響到戰(zhàn)斗節(jié)奏。
他先前在江上露面帶來的震撼,被許多人看在眼中。
如果這一次讓大家知道,還能再跟他并肩作戰(zhàn),也是對士氣的鼓舞。
漕幫人少,對面人多,哪怕是守城也需要足夠的士氣。
再加上漕幫青壯接受的只是普通訓練,不像對面是被培養(yǎng)來作戰(zhàn)的軍隊,就越發(fā)需要英勇,才能守住這里。
陳松意站在原地看著他,在經(jīng)過小師叔的診治以后,裴植的病情已經(jīng)開始好轉。
只不過別人到了游天手上都是藥到病除、立竿見影,在他這里卻要緩緩生效,可見原本的情況有多不妙。
就在裴植思索還能如何布置來提升戰(zhàn)力的時候,他忽然聽陳松意開口道:“如果只是要提升士氣,讓他們更英勇無畏,我有別的辦法!
裴植抬起頭,看向了她。
……
夜深,風雨未停。
船塢高處搭起了擋雨棚,立起了香案凈壇。
漕幫眾人聚集在此。
今夜,游神醫(yī)的師侄、那位有神算之名的意姑娘就要設壇做法,破總督府的軍隊氣數(shù),為漕幫氣運加持。
一眾漕幫老人跟在潘遜、翁明川身后,看著面前設立的凈壇,不由得交頭接耳。
與他們平日拜祭只設三面神牌不同,案上除了羅教祖師、翁祖、錢祖,還有大齊高皇帝神牌立在最上方。
香案四周按六十四卦插設黃旗,再外一層按四方星宿排位,以青紅皂白四種旗幟作四方之勢。
壇上兩名童子,一人執(zhí)長竿,一人捧香爐——而捧香爐的不是旁人,正是錢明宗。
小胖子手捧香爐,十分緊張。
他知道自己站在這里,是因為師姐今夜要設壇做法,讓漕幫子弟如有神助,旗開得勝。
從知道師姐會“術”開始,他就浮想聯(lián)翩,想過山門中的術法會有多厲害。
今日竟然能親眼見到,還能參與其中,錢明宗簡直興奮得心臟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此刻,漕幫的八百青壯也都戴著斗笠、穿著蓑衣,聚集在下方翹首以盼。
明日他們就要跟敵人開戰(zhàn),今夜被召集過來要得神術加持,任誰都是心中激動。
他們早已見識過游神醫(yī)他們的厲害,對陳松意的破敵手段毫不懷疑。
眼下,就屬他們最為期待。
“來了來了!”
在搖曳的火光跟絲毫未停的風雨中,見到那個身穿道袍、手持寶劍的身影登壇,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陳松意登上凈壇,黑發(fā)挽起,發(fā)間除了一根木簪,沒有其他裝飾。
這道袍于她而言過于寬松了一些,狂風一吹,就將她的身形襯得越發(fā)纖細。
她來到壇前,抬頭仰望天際,素凈的臉在天邊閃動的雷光下,顯出一種如玉一樣的顏色來。
半晌,她收回目光,對著下方眾人宣布道:“吉時已到,開壇!”
一聲磬音不知從何處響起,她放下寶劍,開始焚香,注水。
然后,她再次拿起寶劍,腳踏七星步,向天暗祝。
眾人只見她的身影,聽不見她的聲音。
但卻感到周圍的風越發(fā)狂烈,雨打在露出的肌膚上,幾乎讓人感到痛楚。
錢明宗離得最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他的眼睛跟著陳松意移動,只覺得師姐每一步踏出都玄妙至極,無聲祝禱仿佛真的能溝通上天。
風越來越大,幾乎要將雨布掀飛,令在高處觀看這一幕的人都不由得往后退去。
下一刻,古老的戰(zhàn)曲響起,琴聲撕破天際。
凈壇周圍,旗幟獵獵,穿行在其中的少女仿佛融入了風雨。
咚的一聲,沉悶的鼓聲加入了黑夜。
看著她的祝禱,聽著耳邊沉悶的鼓聲,所有人都被帶進了一種遠古祭祀的氛圍中。
他們血脈里的勇氣被調(diào)動起來,周圍的風仿佛也不再像是單純的推聳,而是在他們體內(nèi)注入了無窮的力量。
在戰(zhàn)鼓越來越響,琴聲催動越來越急,他們心臟鼓動也越來越激烈的時候,琴聲鼓聲戛然而止!
天地間涌動的風云也仿佛一下子停了下來,雨點懸空,才復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