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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以書院第一人之名,長卿寫下的這篇祭文是一定會傳出去的。

  只要是看過、讀過的人,都會被直擊心魄,不會忘記。

  但是,風珉深吸一口氣,這不會是帝王、朝堂所愿意見到的。

  好友為平這不公,準備付出的比他所想的要多。

  謝長卿落了款,放下筆的時候,馬車正好停在了城門外。

  祭文寫成,謝長卿沒有讓余娘看,他只是抬頭,向神色復雜地看著自己的好友笑了一下,對風珉說道:“我總該做點什么!

  城門外,守衛(wèi)一見到忠勇侯府的馬車,立刻迎上前來。

  聽到外面的聲音,余娘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風珉以眼神安撫她,然后抬手掀開了馬車簾子,露出了自己這張通行無阻的臉。

  “小侯爺!”

  上前來檢查的守衛(wèi)看到他,立刻行禮。

  風珉把自己的令牌拋給了他,等他手忙腳亂地接住,又隨意地抬手指了指后面那輛裝滿被捆成粽子,又堵住了嘴的禁軍的馬車:“后面那輛馬車也是我的,裝了一車的牲口,要檢查嗎?”

  “小侯爺?shù)臇|西,自是不必!

  守衛(wèi)軍笑著,兩只手把他的令牌遞了回來,然后示意身后的手下放行。

  馬車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聽見里面?zhèn)鱽怼斑磉怼钡膼灪埃情T的守衛(wèi)也是眼觀鼻,鼻觀心。

  小侯爺說里面是牲口就是牲口,沒人會去找他的不自在。

  見這樣順利就入了京城,無人搜查,余娘松了一口氣,心中更是攀升起了希望。

  京城很熱鬧,江南的大案從傳到皇宮再傳出來,已經(jīng)過了幾日,京中文人士子在酒樓茶肆談的事情又多了一項。

  付大人遭到劫殺的事還猶在昨日,眾人的神經(jīng)很敏感。

  朝中也爭執(zhí)了幾日,江南的大案究竟要如何處理。

  漕幫畢竟是在先帝的主持與特批下組建的,地位特殊,這幾十年來在運河上發(fā)揮的作用也很強,該怎么處理,由誰去處理,都是問題。

  在馬車路過一間熱鬧茶肆的時候,謝長卿讓車停一停,帶著寫好的祭文下了車,朝著里面一群正在爭論不休的文人士子走了過去。

  其中幾個書院學子正跟人吵得面紅耳赤,一見他來,都停下了。

  “長卿?”

  馬車里,余娘握著狀紙,有些緊張,卻不敢掀開窗簾去看:“謝公子去做什么?”

  風珉低聲道:“去做一些他想為你們做的事!

  第61章 第二更

  從回到京城開始,忠勇侯府的馬車一共去了三個地方。

  第一處是茶肆,謝長卿短暫的下車停留,與同窗說了幾句,放下那篇祭文就離開。

  緊接著,馬車又去了北軍校場。

  風珉留下了一車的牲口,還留了個護衛(wèi)老四負責給自己的爹解釋。

  然后,馬車停在了付家門口。

  盡管付鼎臣從庶吉士授官,一路官至樞密使,成了相外之相,但他在京中的宅邸,依然是當年回京任職時買下的那一套,并不氣派的大門甚至比不上某些京官家的后門。

  ——初次登門的人很難想象,這里住著一位一品大員。

  風珉跟謝長卿到來的時候,才剛到未時末。

  付鼎臣還在樞密院未歸,是付夫人接待的他們。

  因新入主樞密院,有許多事務要梳理,付大人從未按時回家,故而得知他們登門是有要緊之事,付夫人立刻派了家中小廝去請老爺回來。

  “小侯爺有要事登門?”

  樞密院,穿著繡有仙鶴的緋紅官袍的付鼎臣聽了小廝的話,沉吟了片刻便起了身,“走!

  樞密使大人難得按時歸家,這在樞密院簡直是奇景。

  往來的書吏看到那清矍的身影離去,都愣了一下。

  樞密院離付家并不算太遠,乘馬車很快就到了。

  回到家中,付鼎臣一進門就見到了先前說過要去城外的莊子上陪祖母消暑的風珉,還有他身旁穿著書院白衣,有著書院第一之稱的謝長卿。

  兩人同時起身。

  原本在同余娘說話的付夫人也抬頭,起了身,笑著道:“老爺回來了!

  余娘整個人都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眼中映出這位名聞天下的付大人,看到他身上的緋紅官袍,看到他清矍的面孔,只感到終于見到了曙光。

  在風珉跟謝長卿同他見禮之后,余娘也用顫抖的聲音說了一聲:“民女見過付大人……”

  付鼎臣一看到她,就猜到風珉與謝長卿今日聯(lián)袂登門,所說的要事定然跟這個年輕的姑娘有關(guān)。

  他于是對妻子道:“我們?nèi)空,讓人奉茶吧。?br />
  付夫人應了。

  付鼎臣便連官袍都未換,就引了風珉等三人去了自己的書房。

  一進書房,門一關(guān),余娘就撲通一聲在他面前跪下了。

  “付大人……”

  她渾身顫抖,用雙手呈上了謝長卿為她寫好的狀書,還有從江南帶出的罪證、信物。

  在看到那枚錦囊時,付鼎臣瞳孔微微收縮,立刻看向了風珉。

  見風珉點頭,付鼎臣便明白,這就是他特意回城,把人送到自己面前的關(guān)鍵。

  他沒有遲疑,伸手從余娘手中拿起了這些東西。

  余娘心頭頓時一松,放下雙手,就開始語不成調(diào)地訴說起了一切。

  她從自己的姓名、籍貫說起,講到自己怎么被擄去州府,又怎么被輾轉(zhuǎn)送進紅袖招。

  在那里,她們經(jīng)受了何等的黑暗跟非人待遇,終于到了州府動亂那一夜,紅袖招的女子徹底爆發(fā)。

  她被鎖在房中,沒有看到名為“饕餮”跟“睚眥”的兩人。

  她不知他們是如何幫助紅袖招的女子殺死了那些惡鬼。

  但她知道,顏清她們這些年是如何忍辱負重,收集來了這些罪狀,又如何與三義幫的殘部里應外合,救出了那些的無辜少女。

  說起那些不堪回首的黑暗,余娘難以平靜,不免顛三倒四,然而出自謝長卿之手的狀書,卻將一切都寫得明明白白,十分清楚。

  白紙黑字所列的條條罪狀,觸目驚心。

  加上她這個活著的經(jīng)歷者,說出來更是沖擊人心。

  付鼎臣為官多年,見過多少黑暗,多少不平,可是當紙上的一切伴隨余娘的聲音,化作無數(shù)畫面撲來,看到這些無辜的女子,無辜漕幫民眾所經(jīng)歷的慘事,看到運河之上無邊的黑暗,他捏著狀書的手都用力得青筋暴起,憤怒到難以自制。

  “……大人明察,那些枉死的三義幫不是亂黨,我們這些女子更沒有罪過!

  “他們是冤枉的……我們是冤枉的!”

  “有人說……只要帶著這錦囊來,大人就會為我們徹查真相,為我們沉冤昭雪……

  “說這話的人已經(jīng)死了,他們都死了……只剩我活著!我愿意作證,大人,我愿意做活著的人證!我可以跟那些人對峙!我認得出他們的臉!”

  她將自己想要隱藏的過去全部揭開,全部展露在旁人面前,為的就是給死去的人討一個公道,還有那些拼了命也要捅破黑暗的人,實現(xiàn)他們的愿望。

  她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哽咽著開始用力地磕頭。

  “求大人做主!求大人為我們做主!”

  ……

  北軍校場,忠勇侯看著被堵住了嘴捆成粽子扔下來的江南鷹犬,看到他們對上自己時,臉上那明顯慌亂了一瞬的神色,沉默著一言不發(fā)。

  茶肆里,那篇出自謝長卿之手的祭文,帶著江南之亂的真相在文人士子當中傳開,不管是里面震撼人心的絕句也好,還是揭露的無邊黑暗也好,都在迅速發(fā)酵。

  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整個江南都在封控之下,只有一個柔弱女子接過重擔,在追殺下獨自前來京城。

  這些底層的普通人,用他們的性命與不屈捅破了黑暗,將真相帶到了他們面前。

  祭文中的余娘,她的柔弱與堅韌,對比是如此的強烈!

  這就好像在文人士子跟許多的普通百姓心中點燃了一把火——

  如果他們不為江南的這些無辜女子、漕幫的無辜民眾發(fā)聲,那當黑暗籠罩在他們頭上的時候,又有誰來為他們發(fā)聲?

  ……

  付家的宅邸里,書房的門打開了。

  付鼎臣與兩個年輕人待在書房中,卻沒有人說話,都在沉重地等待。

  余娘愿意成為人證,愿意接受檢查,佐證她所說的一切話。

  付鼎臣便從三法司調(diào)來了一位女官,給她進行檢查。

  翻開她的瘡疤,只為佐證她的話,這令人不忍,可卻是必須的。

  付鼎臣所能盡最大的仁慈,不過是為她找一位女官。

  等了許久,院中的另一扇房門終于被打開,從三法司調(diào)來的中年女官出來了。

  她關(guān)上了門,拿著記錄檢查結(jié)果的文書,朝書房走來。

  能在三法司成為女官,她的能力無須質(zhì)疑。

  只是平日她多數(shù)檢查記錄的是尸體,今日卻是要檢查一個活生生的年輕女子。

  她的面孔本來是平靜的,帶著三法司官員特有的整肅,可是現(xiàn)在,她的眼中卻有著壓抑的怒火。

  在這個活著的姑娘身上看到的傷,勝過了她經(jīng)手的許多死者。

  看到她的表情時,付鼎臣就已經(jīng)明白了結(jié)果,卻還是要問:“如何?”

  中年女官咬著牙,盡量平靜地道:“她沒有說謊,她……受過長時間非人的對待,落過胎,還被下過各種各樣的藥。她……活不長了。”

  最后一句話消失在空氣中,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難言的憤怒。